一缕幽微的晚风夹缠着夜露从马蹄边悄悄溜过,青年翻身下马,下脚时踩住了气流的尾巴,溅起满地的泥沙。
他停在高耸巍峨的青山脚下,神情毫无惧色,倒是身旁的马不安的踏着蹄子,惊起一树的鸟。
事实上,李京晟自己对终岁山的印象并不深。
在他成年以前,这座山头只有每年祭祖超度才要坐很久的车过来。
祖祠建在终岁山顶,旁边的铜花镇上住满了世世代代的守墓人,因为山路难走不通车,几乎上了山就需要住一晚才回。
成年以后,李京晟来的多一些,因为这座山上睡着他的故人,直到后面参军,军情复杂,他也不再有闲心月月来访。
直到他开始着手调查母亲留下的东西,其中一份名为三树实验的报告夹在母亲为数不多的遗物之间。
栎阳城内五年来不断有孩子失踪,五年前,李家内部开始衰败,白蘅也在那一年跳楼自杀。
更巧的是,这项实验的启动时间,正是五年前。
一张张复杂的财报,包括宅府里长辈的态度,都说明着这座山的背景并不简单。
李京晟曾经让阳淞带人往下挖过,结果是,这座山底下什么也没有。
终岁山靠栎阳城南,左右连接城墙,矗立在栎阳这块地皮最阴寒森冷的方位,白天来时不以为然,可入了夜,这种阴森的氛围似乎变成了厚厚的滤镜,伴随着一声声孤零零的鸦啼降落。
钟青阑曾经也是失踪的孩子,润青口述有人亲眼看见钟家的二小姐走进山里就消失不见。
如果事情不是出在钟家,那么就是这座山别有天地。
李京晟挨个按响手上的骨节,把马拴在树下,独此一人大步朝山里走去,动作间一抹梨白影子飘落在地,那是一朵梨花,从男人的大氅中抖落。
细嫩的花瓣沾上泥渍,守望着青年的背影,直到高大的身躯和青山融为一体。
李京晟说到做到,李怡安一回到祖宅,就被李钱枫告知不再允许她随意离开,走到哪屁股后头都跟着一打人。
起先李怡安还没什么表示,在房间里把那份关于实验的报告翻了又翻,实在看不出什么囫囵,报告上显示的不过都是一些树种杂交繁育的研究,何至于投入那么大的钱财精力。
可她就是比这份报告显示的,多出一段破碎的记忆。
如果那一天她没有听错,终岁山?
似乎从谁的口中也提到过。
少女在柔软的床垫上翻滚,脚掌忽然踩到一些毛茸茸的东西,吓得李怡安僵直着坐起身,只见那件绣着芍药的绒袍无辜的陷下床角。
她从蒲昌书院出来后就一直没管过它的死活。
花……钟青阑!
那个满头铃兰花铃铛和茶色丝带的女孩蹦蹦跳跳地冲进李怡安脑海。
李怡安想起那天忽然掀起的巨浪,连钟青阑自己的表现也很不寻常,一切都仿佛是在阻止她说出某件事。
那件如同禁咒般的预想在脑中游过。
如果钟青阑那一天不计代价都要带她前去,是不是反过来说明,她说出的话有一部分是可信的。
西晒的阳光从窗外爬进来,闷热的感觉架着李怡安头脑无处可逃。
她落水后,就不再住阴冷潮湿的默鹂院,而是被安排搬到了阳光充足的十三楼,离附近的厢房宫园都有一小段路的距离要走,唯独离李京晟居住的古闲宫只有几步的距离。
倒的确是更方便他监视。
只不过从那天以后,李怡安有意觉得青年的态度变化了一些,变得不再那么针锋相对的担心她做什么于家族利益相悖的事情,而是多了一些无奈之类的情绪。
老实说,她血淋淋地走入所有人的视线,是为了延后婚期,让她有机会接触到更里层的东西,本质上来说,对待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李家,对待这样一个面对家族忠诚到偏执的人,她的确是个叛徒。
可钟青阑出现的太奇怪了,她出现的时机太奇怪了,让李怡安不禁怀疑,在这些看起来和谐的家族底下,有着和她拥有相同记忆的“叛徒。”
她前往钟家的马会定然会被视作亲近钟家,在这样的节骨眼,可以起码避免掉一部分厌恶钟家的家族。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舞会的时间仍然定在十天以后开春,和她来时被告知的一模一样。
而到了那时,她就会亲手抛出绣球,接着嫁成人妇。
“没有时间了。”
少女仰躺在床上,看着夕阳一寸一寸掉落,喃喃自语道。
“钱叔,我的脂粉没有了,你放我进城一会,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钱—叔—我头疼,恩实也诊断不出来,他说一定要出去认真看一看。”
“钱叔,你就大发慈悲放我出去吧?二哥哥不会怪你的,他人那么好,肯定不会跟我们计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