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后事,上个星期原本计划好的火化时间,因为雪灾,各种事情推了又推。
医院门前的马路车水马龙,太阳才刚刚升起,怀里的小小婴孩呼吸平稳,正睡的香甜。
李宏成眼睛里的血丝像一团解不开的红线团,紧巴巴地缠在瞳孔旁边。
冷风吹的男人眼睛发涩。
又是新的一天。
李宏成的肩佝偻下去。
消融的雪,支摊叫卖的小贩,冒着氤氲水汽的锅炉,婴儿平稳规律的呼吸。
冬天要走了,冻的人牙直打颤的冬天要走了。
男人站在医院门口一动不动,引得过路的行人不断上下打量。
他一个星期都没有换过衣服,一些风雪和汗捂在领子里有些发臭了,泥沙给这件冲锋衣的颜色添油加醋了点颜色。
家里的餐桌上还摆着上星期吃过的最后一顿饭,一只只蝇虫在漆黑的房子里横冲直撞。
这些天他哪里也没有去。
做过的最多的事情是沉默着发呆,偶尔步行去医院看看女儿。
领导对他的遭遇表示理解,那个平时总是指着他鼻子叫骂的女领导居然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仿佛只要他不换新衣服,不丢掉那些腐烂的饭菜,不让妻子住进不足三十两的小坛子,一切就都还可以勉强维持。
勉强维持在一个星期前,风平浪静的日子。
李宏成摸了摸口袋,想点烟的时候,看到了皱着小眉头的女儿。
一些出走的记忆流回男人脑海,那是一个热的让人心烦意乱的苦夏,女人蹙眉,一边摔东西一边和他争吵。
柳留站在床头柜上,让李宏成不得不一边担心她失足摔下,一边和她周旋。
“你每天抽,早抽晚抽,抽这么多你不怕短命啊,你短命就算了,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一天也没有抽多少,你别老听网上胡诌,我二大爷抽了一辈子,当老烟枪也没见人活的短啊。”男人摸摸头,说话的语气软着。
“你那不叫多少,那什么是多少?”女人说着,声音染上哭腔,“你是你二爷爷吗?世界上有几个二爷爷?我每天这么跟你说说的我们都烦了,李宏成,你个臭王八蛋,说好结婚之后什么都听我的,我喊你戒烟,你倒是戒啊,你就是阳奉阴违,你就是个臭王八蛋,你和你的烟过一辈子去吧。”
女人越说越激动,眼泪就像找到了理由开闸,偏偏柳留倔着,一把一把的抹掉,不让泪水掉下。
李宏成看着那双肿的跟水蜜桃似的眼睛,那些没掉下来的眼泪好像把他的心都泡软了。
“好好好,我戒,我这就戒,怎么把自己说哭了?”李宏成从口袋里翻出那包利群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接着张开手,做出怀抱的姿势。
柳留站在床头柜上一时抹不开面,语气还是凶巴巴的:“你要是还戒不掉怎么办?”
李宏成顺脚把烟踢走,伸出手发誓:“那我就……”
话音未落,他的嘴就被女人的手挡住。
“跟哪学的发誓,不许乱说话。”
李宏成嘿嘿地笑了两声,柳留顺势扶着他的肩跳下来。
不料动作大了,两人齐刷刷的摔到地上,李宏成上衣口袋里的烟也顺势掉出来。
男人眼疾手快,抓住身边的烟包就跑,身后一道怒音仿佛就追在他屁股后。
“李,宏,成!”
其实细看眉眼,婴儿的五官更随李宏成。
男人把口袋里的烟随手扔进垃圾桶,自从柳留怀孕之后,他不再和妻子犟嘴,沉浸在新生命诞生的喜悦里,烟也说戒就戒掉了。
为什么恍恍惚惚的就什么都忘了呢?
李宏成说不上哪里不好,但总觉得如果女儿像她,会不会将这种乍然的悲伤冲淡一些。
“喂,小子,你知道我儿子家往哪走吗?”
天空飘起了小雨,是的,是湿润的雨,李宏成摸了摸脸,不再是白花花的雪了。
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男人黑白颠倒过了小半个月,迟钝的抬起头,见到了穿着一身紫色棉袄的老妇人。
王鹤神气十足的拄着个小拐棍,满头的华发盘的一丝不苟,一双锐利的丹凤眼旁是淡淡的鱼尾纹。
“妈?”
李宏成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这一声问的太迟疑,出口的瞬间就让老妇人红了眼眶。
“不然是谁?你老子吗?你老娘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让我乖孙女喝西北风?”
老妇人拄着拐杖,走起来抬头挺胸,样子踉踉跄跄,神情却很精神。
王鹤用拐棍敲了敲地,正色道:“回家回家,你会不会抱娃娃,要这只手搂过来,哎!对咯,我们回家!”
李宏成注视着王鹤的背影,老妇人迎着初升的太阳,她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