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舌鸟刚离开的时候,诸伏景光坐在沙发上,在想证人保护计划。
她其实不符合证人保护计划的条件,也未必能接受警方那种带着束缚的保护,然而这是唯一的方法,唯一他能和她并存的方法。
她经手的任务不少,但没有决定性证据,——众所周知,她布局缜密到能为琴酒扫尾。所以即使站上法庭,在并不充足的证据下,在重金聘请的律师帮助下……
日本近年来死/刑率并不高,她会坐牢,刑期十五年左右。
她应该坐牢,她和黑衣组织的其他人一样都是阴暗处的蛆虫、是罪犯是败类是拿刀的凶手。
是不正义的部分。
他想要与这不正义的部分并存,已经是灵魂肮脏至极的时刻、十五年刑期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容忍。
她要被民众审判、要被正义审判……他只允许自己拉她一把,只允许自己拉她这一把。
十五年而已,他可以等。
十五年而已。
他听见自己蜷缩起来阴森的心声,听见自己在念叨这荒谬的十五年,他可以一厢情愿地等。
但他同时也清楚,这十五年反舌鸟可能会愿意吗?
他只见过她向前狂奔,从来没有见过她驻足。
杀掉议员时甩开他人、杀掉宫野明美时手起刀落、给琴酒扫尾时神出鬼没到无法追赶、哪怕是那个天台,面前无路可走,她锁住他不停下坠,失重的奇异感受像脚下挂了一整头坠落的鲸鱼,也不肯退缩。
他们为什么在背面,为什么不能并存,为什么相差这么远。
要是自己能让她停一次就好了。
哪怕就一次。
弃暗投我吧,选择我吧,选择正义付出代价吧。
就这一次。
反舌鸟此时正被上原由衣温柔地锁在车后座,怕反抗会弄伤她,不敢造次。
她是听不见诸伏景光的心声,不然多少得把他脑浆打出来,别说十五年牢了,十五分钟牢她都不愿意。当然她不是没坐过牢,事实上她十六岁的时候就为了掩护舍友在那不勒斯的牢房待了半天,但只有半天,回来之后还和椹田一朗发了好大的火。
她不会弃暗投明,因为她不需要光明。
她无所谓诸伏景光的正义,无所谓诸伏景光的煎熬,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哪怕明知是坠路也义无反顾一路向下。
因为就算只退一步,身后都是岌岌可危的亚特兰蒂斯。她是临时替补的反舌鸟,是最后一只反舌鸟,是亚特兰蒂斯打破窘境的最大可能性,如果机动组的王牌要坐十五年牢,那整个亚特兰蒂斯无异于门户大开、长/枪穿膛。
少做梦,长野的这场雪怎么会下十五年。
最多再有十五天,气象部门就要启动人工预案了。
大和敢助碍于性别没有直接上手检查她,但诸伏高明的车确实开向了医院——绝不能去医院,她身上的枪痕刀痕和外套里的杀伤性装置,哪一项都值得这群警察原地出警,她绝不能被扒光了扔上手术台。
刚刚大和敢助说什么来着……心理医生,对,心理医生。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危险,她必须表现得精神状态更严重才能让这三个人以为是自己做出主次决定,把她送往心理医生那里。
当然,她还是决定狡辩一下——她歪下头,把侧颈展示给上原由衣看:“你看,我脖颈没有伤口,这不是我的血,我没有被家暴。”
“那你身上的血哪里来的?”大和敢助嗤道。
“是我男朋友的,他被电饭煲伤到手了,我出来买药。”
“那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就好,”上原由衣安慰她,“总没有坏处。”
她冷静地看着上原由衣,没有反驳,很快将视线转向前座,那里有正开车的诸伏高明。
他们开的是私家车不是公用警车,前后座之间没有格挡。
所以——她半个身体窜进前车厢,握住诸伏高明的方向盘,向右猛打。
“我、不、去。”
她此刻的表情阴森、孤僻、目眦欲裂。
“我不会听你们的。”
半个小时之后,大和敢助从伤痕累累的车里,押着装作被制服的她火急火燎地跑进心理诊所。
心理医生会要求一对一谈话,只要不是这三个人,就都很好对付。现在是早上六点不到,按设想发展她能在七点半左右回到安全屋。
她被上原由衣强制按在沙发椅——作为女警她的手劲还是够大的,不远处有静心的熏香,那味道很难闻,又甜又腥,总让她想吐。
医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略微发福,没有秃顶,手上的戒痕和脸侧的指甲印表示他的婚姻近来受到了危机,左边肩膀与右边肩膀低一些,结合右手的茧来看,医生在生长期的时候练过一段时间小提琴,但已经停止很久了,因为酒精和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