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噩梦,立花泉想。
以第三角度看自己是一件很新奇的事,一举一动都很新奇,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
挪不开眼睛,不过十八九岁的反舌鸟本来就让人挪不开眼睛。她看见的不是自己总戴着易容的样子,而是全无掩饰的模样,穿着绿川景的藏蓝色毛衣站在雪里。
世界上所以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这话用来夸自己总让人觉得难为情,但那时那刻的反舌鸟、十八九岁的反舌鸟、只在梦里的反舌鸟……腰腹的弧度好看、腿又长又直、至于脸——她的脸和易容是有几分相像的,那张易容本来就是所有“反舌鸟”扮演者的平均值,大概扮演者都相由心生,所以她们的五官几乎是走势一致的锋利、又漂亮又锋利,连带着那张统一的易容,锋利美艳得像一把开了刃的唐刀。
而当时十八九岁的她,看起来就像是“反舌鸟”的妹妹,同样锋利的骨相,只是还有一点钝钝的、柔和的的圆润肉感。
遇见赤井秀一之后反舌鸟的扮演者就定了只有她一个人,所以那张面具也在缓慢地朝她的五官改变,如果她能留在黑衣组织,应该迟早会有抛弃面具的那一天。
但她没能留下来,反舌鸟永远留在了十八九岁。
十八九岁,穿着绿川景宽大的藏蓝色毛衣,在暮色四合的雪地里抓着一捧雪,回头——真他妈的好看啊。
绿川景也出现在了这场噩梦里,反舌鸟拖着绿川景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立花泉沉默地看着这场无声的私奔,她站在原地而反舌鸟在奔跑,可是她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改变过。
这一段她还记得的——是十二月七日当天,她挟持绿川景,从天台上紧贴着墙壁滚下来,被车篷的橡胶顶缓冲了一下,还是摔得短暂性失忆、胳膊都脱臼了,全靠本能跑出东京围剿圈,驾驶着她藏起来的、宫野明美的报废车,一路来到长野。
她在长野没有明面上的房产,很多年前在这里上学时租的房子也已经退租了,但是有先前的扫黄事件,森中明青那时便给她注备了一个安全屋。绿川景刚睁眼就发现自己被反舌鸟关在一间高层的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里,身边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人,只有短暂失忆的、情绪不稳定的反舌鸟。
反舌鸟连自己的名姓都不记得、却还记得下雪了、长野有人在等她去救、她要去做什么改变命运的蝴蝶。
绿川景理解不了反舌鸟的话,但他能看出反舌鸟伤势复杂,那是反舌鸟最脆弱、他最容易逃出去的时候。
连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兵戎相见过。
噩梦里反舌鸟喜怒无常,想不起事情的烦躁让她随便说两句什么就开始哭,眼泪就像失禁一样,几乎无法沟通,而绿川景明明是被她锁在房间里,却在缓慢地朝她伸手。
原来我那个时侯是这样的,立花泉想,绿川景居然没有抓紧机会给我两拳。
梦里反舌鸟还穿着那件藏蓝色毛衣,已经被挂烂了,沾了不少血和灰,双手肘处都有血肉模糊的破洞,反舌鸟就顶着这一身伤焦急地踱步,边哭边反复念:“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啊!我要去做什么——”
绿川景那个时候应该是被摔出了脑震荡,他睡了好久才醒,醒来还没有捋清状况,先看到情况不对的反舌鸟。
他从后面抓住反舌鸟,或者说几乎是抱着她,好说歹说地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从腰开始,一点一点地把那件粘着血带着肉的毛衣揭下来,然后又打来热水清洗伤口。
反舌鸟被蛰得不停往后躲、一躲就被按死在绿川景怀里,哭的脸都脏了。
绿川景连指甲缝里的血痂都给她洗干净,然后找安全屋里的医药箱、给反舌鸟上药水。反舌鸟胳膊脱臼挣不开他,又烦又因为失忆而恐惧,哭得快要背过气。绿川景低低地哄她,说的都是一些“没事”,“不疼”之类的轱辘话。
鬼才信,反舌鸟哭得眼睛都快要发炎。
上完胳膊上的伤口还有背上的,绿川景怕反舌鸟挣扎得太厉害,预先用纱布捆住她的手腕,让反舌鸟正对着他、岔开腿坐在他身上,捆好的手搭过他的肩膀。反舌鸟身上的毛衣比他剥下来了,上半身只剩一件内衣,这个上药的姿势让她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绿川景身上。
结果绿川景不为所动,专心致志地垂下眼睛给她上药。
腰上的伤口大约是被栏杆划的,很深一道,要清创要订合,反舌鸟痛得哭不出声的时候就去咬绿川景的肩膀,咬得绿川景的白衬衣上透出血淋淋的印子。
绿川景头也还有点晕,手上动作不稳,做了半个多小时才做完,用纱布细致地裹了好几圈,反舌鸟那个时候肚子上还有腹肌,腰本来就细,纱布一缠显得更细,好像能轻松折断一样。
反舌鸟痛得不出声了,趴在绿川景身上休息,绿川景也抱着她缓了一会,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天气很冷,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抱小孩一样把反舌鸟抱了起来,塞到被子里。
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