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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问竹机锋触(1 / 2)

这一日,宋奎全仍旧在医馆坐堂,他算是济民医馆中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之一,官吏富商的家眷常常会找他看诊,几乎成了惯例。不知送走了多少病人,那些病人其实身上也没什么病,无非养尊处优惯了,又各自满腹烦心事,稍有酸痛就会前来医馆看诊。

他坐在桌案的里端,按部就班的伸肘摸脉,询问病人饮食作息,见对方衣饰还算华贵,出言抚慰两句,帝都中人,除了城门几坊的平头百姓,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华宅美服,说钟鸣鼎食也不为过,顿顿都是精细吃食,又有燕窝之类的将养着,哪来那么多的灾与病,又不是那个娇弱的郡主!他暗自嘀咕一声,垂首提笔写了张药方。

这药方只是温补之效,配伍并不新奇,几乎接手的每个病人都是这一副全无添减变化的方子,亦不知誊写了多少次,就连他本人都觉得有些腻烦。写好药方递给病人拿去排队抓药,宋奎全稍稍活动了僵直的身体,唤来一个在药房帮忙的年轻人接班,随意叮嘱几句,大概是说如果没病就找他的方子开了便是,如果真有病人再去叫他。

那年轻人学过简单的诊脉之法,显然像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恭敬点头,扶他起身,将身上的青色外袍换下,坐在椅上装模作样的给病人诊脉。宋奎全见状满意颔首,扫视医馆内有条不紊的情景,一捋胡须,走上楼梯。

就在这时,一名暗青葛衣的中年人走进医馆,一抬头,正好瞥见正要上楼的宋奎全,唤住他。宋奎全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闻言身体一震,看清来人,换了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走下楼梯,郑重一揖,低声道:“原来是薛兄,敢问贤妃一切可好?”

这人身材高大,五官有如刀削一般,相貌平庸,衣饰朴素,俨然就是某个府第的管家,但眼中偶有精光一闪,只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宋奎全一直为公仪氏办事,亦曾遵照过贤妃的吩咐,对她倒是颇为了解。这人是贤妃最得力的亲信之一,名叫薛篱,先祖乃是南疆某个神秘部族之人,一直为公仪氏效力,武功鬼魅,深不可测。

薛篱面无表情的点头,目光往堂内一扫,宋奎全恍然大悟的扯出殷勤笑容:“必是贤妃有何吩咐,如若薛兄不嫌弃,就请移步楼上如何?”他身体往旁侧一让,显示出对此人的极大谦敬:“薛兄,请。”

薛篱不置可否,率先走上楼梯,宋奎全随步在侧,主动为他掀帘。干净隐秘的内间近在咫尺,薛篱却乍然停住脚步,语声冷酷:“宋大夫。”宋奎全被盯得心头惴惴,异常不安,像是从对方一向毫无起伏的声线中解毒除了异样的情绪,拱手问道:“可是贤妃有何吩咐,大人只说便是。”

这二楼的角落找不见阳光,青蓝布帘垂在面前,显得薛篱面容颇显出几分阴沉,“贤妃唤宋大夫进宫,有事相询。”

熟悉的话语,在宋奎全耳边炸开,震得他惊骇欲绝,心跳如鼓。二十年前的某日,贤妃着人传唤他进宫,一样的人,相同的话语,而后,一向身体康健的晋平王妃缠绵病榻,好医好药的养着,仍只勉强拖了四年,留下孱弱的临华郡主,撒手人寰。

他心中有鬼,当年的事虽然是贤妃吩咐,而且并未直接去做,可终究像是肚腹之内压了一块沉沉大石,令他难以真正释怀。二十余年过去,这期间,他再未和权阀有所交集,生怕泄露了当年的秘密,可是那天,公仪大小姐突然命他给晋平王府的郡主看诊,当时虽表现如常,可甫一提起和晋平王府有关的字眼总会勾起那桩见不得人的事。

他不安的跟随薛篱走在宫城的巷路上,高低错落的宫殿楼阁渐渐随视野远去,脚步不由放慢了许多,落后薛篱很远,他揣度沉思,万分苦恼的长吁短叹,想着那是莫非出了什么纰漏,以至于贤妃要大费周章的召自己进宫?

走过莲池之上蜿蜒转折的石桥,宋奎全已被周遭繁复的景物迷昏了眼,木然前行,浑然不知面前朱红宫墙环绕的院落就是贤妃所居的宝琈宫。薛篱伸臂将他仓皇的身影一拦,不阴不阳道:“贤妃在殿内等候,宋大夫请吧。”

宋奎全虚虚抬眼,这才看清门楣上悬挂的牌匾用金漆写着“宝琈之宫”四个篆字。

他仓皇在宫人的引导下进了殿,回首时却发现薛篱已经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当年元后病逝,贤妃因是家族嫡女之故在后宫资位最高,原本相较于还是宁妃的当今皇后是更加合适的人选,不料陛下念元后旧情,遂了先皇后的心愿,立了她的妹妹宸妃为后,贤妃因为此时这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暗中和皇后较劲,寝宫极尽奢华。宝琈宫偌大的院落,一半辟了处莲池,一半种了牡丹,过道两旁亦是应季的花木,淡绿艳红,葳蕤旖旎。

甫一进殿,宋奎全不敢抬头,匆匆上前几步,拱手跪下:“草民宋奎全见过贤妃。”

上首蓦地传来一声冷笑,宋奎全仔细分辨,这声音有些熟悉,却绝不是贤妃,短暂的安静好似停滞了许久,宋奎全只感觉汗珠从额头脊背滚滚而下,但他不敢擦拭,依旧弓着背等候。像是在研判他的忠心,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贤妃慵懒而充满威严的语声:“宋大夫,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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