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昙的话并没说错,房美人身边的大宫女正一路疾奔向御书房,求见天子。
太子听见通传时,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惊讶重复一遍:“什么?谁?”
“咳咳。”
太子少师吴定野在三司使任职,今日来是与天子禀报建州钱谷亏空事宜的,也没想到会遇上天子后宫中的家务事,赶紧给太子使个眼色,劝他别管。今日在御书房的朝臣鱼龙混杂,可不止他们这些太子党,站在大皇子背后的也来了好几位,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拿这事污蔑太子逾越。
但太子却似乎并没看懂他的暗示:“好没规矩。父皇的书房也是你能擅闯的么?开了这个头,以后都一个一个闯进来,父皇还要不要休息了!”
天子脸上不大自然,毕竟房美人和她奴婢的跋扈也是他惯出来的:“好了,琮儿,和一个奴婢计较什么?”
国子监祭酒姓秦,是大皇子的人,此刻看时机刚好,赶紧添把火:“呵呵,太子殿下虽为储君,身份尊贵,但最好还是不要插手君父宫中的事体为好吧?”
说完又看见旁边殿前司都指挥使也来了,这可是只服从于天子的重臣,等闲见不着的,赶紧拍马套个近乎:“有都指挥使在,陛下的事宜哪需殿下插手。”
都指挥使名为范巩,他长了双鹰隼般的眼睛,没说话,只垂眼笑了笑。太子虽被嘲了一句,但也在另一旁只笑了笑,一样不说话。
天子瞧一眼宋怀琮,微皱了皱眉,先挥了挥手,让房美人的宫女在门口稍候。书房中又议起事来,谈论的还是前几日吐蕃刺客的事。
突然的刺杀,没人猜得到吐蕃的意图。何况来的人还是吐蕃重臣,也不好轻举妄动。不少人主张等开春朝贡时再对吐蕃进行审问,天子却想即刻用刑拷打。
太子在一旁本就是旁听,袖手不语。
与群臣舌战过一轮,天子也有些乏了。
他揉揉额头,呼了口气:“对了,太子从吐蕃回来,身子恢复得如何?”
太子走近些为天子揉额头,笑着回:“好着呢,金陵比吐蕃不知暖和了多少。”
宋怀琮今日着青色大袖衫,外披月白氅衣,隔段距离瞧着,着实的翩翩佳公子,看不出是天家的太子,反倒自有一段世家风度。
然而天子手把手把他从小教养大,哪会被他外貌唬住。觉得有些不对,天子便轻轻耸了下鼻子,一嗅宋怀琮。
异香袭鼻,他立刻意识到宋怀琮方才做了什么。
他指着宋怀琮笑骂:“你这混蛋,又跑去了哪里?早和你说了那东西伤身,你这孩子偏不听…范卿啊,”他转向都指挥使,“你瞧瞧,你瞧瞧…无欲这算什么样子!”
都指挥使依言看向在一旁的太子。
太子居于宫内,不像百官还要跋涉而来朝见,过来不过是几步的事,所以没有像在场大部分人一样穿了里三层外三层那样的臃肿。他衣着轻而少,在冬日里仿若棵随风飘摇的青柳。那氅衣领口没有拢紧,露出他脖颈处的一小片皮肤,像片象牙一样,柔和洁白。
看见他投来的打量目光,太子垂下眼睫,笑着问他好。雪白眼睑下晃动着眼睫的影子,像折扇。
天子还在等着他回话,都指挥使回了礼,便笑着道:“烟伤身,酒伤肝。陛下拳拳爱惜之心,可也别忘记顾念自己的身子啊。”
这记马屁拍得到位,天子听得笑了,拿手点点他:“好好,你也来劝我了。行了,我知道了,为了诸位爱卿,我也得爱惜身体才是。”
屋室中一片笑语附和之声。
吴少师一边与旁边人说着话,一边走神瞅了眼都指挥使。殿前司是天子亲兵,那就是独属天子的鹰犬,谁都不敢碰。没见太子殿下都不与他多说话么,都指挥使也不接关于太子的话。方才天子为什么却突然拿太子的事问殿前司的人呢?
“少抽些那东西。”天子仍在继续说太子的事。他虽高高拿起,最终放下却很轻,只一指太子,“唉,你这不省心的东西。”
秦祭酒在一旁对插着袖冷眼看着,冷不丁道:“太子殿下如此行事,可想过染瘾的后果?”说着,便与其余站在两方之间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对了个眼色。那意思不言自明,只怕等回去后就要有雪片似的言官弹劾折子飞到天子案头了。
“什么后果?我倒能管住自己不碰,但为什么要管。难道祭酒素日里也要劝大哥一个月内别碰姬妾么。”太子疑惑,“大哥竟真听了?我怎么不知道。”
大皇子后院纳了不少亲信家的女儿。都是些有来头的小姐,所以争起风来也个个不相让。前几日秦祭酒的侄女就去大皇子妃面前寻衅,结果自己被罚跌破了头,成了近几日金陵权贵茶余饭后的笑料。
这二儿子与大儿子最大的一处不同,就是嘴快且利。在文人论战里从来落不了下风。
天子想笑,意识到不合适,赶紧又收起来,板脸:“行了,知道你没有瘾,但多少也顾及些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