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沈蕴是皇子中身份最为贵重之人,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亦是众皇子中最不得自由之人。作为梁帝实质上的嫡长子,沈蕴自小就被作为皇位候选继承人培养,接受皇族最好、也最严苛的帝王教育:每天寅时二刻起床读诗词,卯正末刻入上书房听太傅讲学,巳时习字,午时用膳后学算学,未时习兵法、练骑射……寒暑无间,耕耘不辍。
高压的学习状态使他起居行止高度自律,在多疑的梁帝身边长大,他渐渐看清了君臣父子这种微妙的关系,直到及冠之年,便开始藏起情绪,变得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冯芫不知道,沈蕴的这种笑容连他自己都许久未曾见到了。
此刻用过晚膳,沈蕴用手捏了捏眉心,想让自己再清醒些。习惯使然,他虽觉得近来有些乏力,却仍准备像往常一样,来到书桌前提笔继续描摹未完成的画。
冯芫吃完肉羹,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开始思索怎么引起沈蕴的注意,提醒他自己的真实身份。见他提笔正在纸上细细描摹,一时出神,灵光乍现,有了!这二皇子那么好脾气,自己这番行为,应该不会怎么样的吧……大不了,卖个萌就是了!现在自己最大的优势不就是毛茸茸么,况且看他刚刚的样子好像还挺受用的。
冯芫暗自下定了决心,她壮着胆子从炕桌上跳下来,慢慢地挪到书桌边上,一鼓作气跳上书桌,又轻悄悄地蹭到砚台边上。
沈蕴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作画里,似乎并没有发现沈芫的小动作。沈芫长舒一口气,试着用爪子去沾砚台里的墨汁,只要、只要不碰到他的画就好了嘛,在镇纸边上,哪怕是书桌上能够写个沈字也可。冯芫将前爪轻轻的放在砚台一角,沾了些墨汁,便开始努力尝试在纸上写字。
可是或许是她刚刚进入这猫的身体,还不熟悉自己的身体构造,手爪的关节并不能灵活自如的控制力度和掌握方向,只能笨拙地左右摇晃身体,使得那个“字”像个沈字。
突然,只听“轰……”的一声,什么东西倒了,冯芫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停下了爪中的动作。
沈蕴眉头紧皱,停下笔抬头向声源看去,原来是小白不知何时跳上了书桌,撞倒了桌上的笔架。笔架上的毛笔掉的桌上、地上都是,有些还砸到了砚台上。小白猫的爪子和尾巴上都沾着黑色墨汁,圆溜溜的眼睛茫然低垂着,看起来甚是可怜兮兮,桌上的宣纸也被印了一团黑乎乎的印子。
沈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直到他低头看到自己面前的画上也溅上了几滴墨点,面上才起了一丝涟漪。
这可是……这可是自己给她画的第一幅画啊!他紧紧地抿着嘴唇,右手攥紧了手中的毛笔,抬头瞥到那脏兮兮的小白猫,心中不由燃起一阵怒火。
冯芫见到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毛,又隐约看到那副画中是个女子的模样,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不甚稳重的举动,只得暗自祈祷着画中人不是他亲近之人。尤其、万一…若是自己弄脏了他精心准备描摹心上人的画,那可是触了大霉头呀。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事仿佛约好了似的,一股脑儿全降到她头上。
“来人,”沈蕴放下毛笔,不再看它,只拿起桌角的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吩咐道:"将这猫儿关进笼子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给它饭吃。"
他小心翼翼地卷起桌上的画卷,语气陌生又冰冷,好像冬日的铜钉上结的一层霜。
“这猫野性未驯,可见之前未曾好生教导,饲养它的太监赏十板子,若还不知悔改便将它送回敬事房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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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芫被宫人捏着后颈皮提溜着丢进了一个精致的金丝笼子里,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身处另外一间陌生漆黑的宫室,这是哪儿?冯芫有些怕,可是她更怕的是刚刚沈蕴看她的眼神,生冷又陌生,仿佛之前温柔地让她吃肉羹的是另一个人。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给它饭吃”“这猫野性未驯”“饲养它的太监赏十板子”“将它送回敬事房去”……
这几句冰冷的话语反复回荡在冯芫脑中,她忽然意识到那个青衣太监说的“喜怒不定”好像是真的。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残酷的现实:你冯芫已经不再是那个父疼母爱娇养长大的官宦千金,而是变成了一只幼小、孱弱的小生灵;所处的环境绝不是温床,而是危机四伏的皇宫;伴随的“主人”,也并非那想象中的温柔公子,而是一个可能会成为储君的尊贵皇子,一个可以决定很多人生死的人。
此刻冯芫脊背一阵发凉,她之前的举动是多么轻率愚蠢!只要沈蕴不信任自己,就是写出了沈芫二字,也会被怀疑是妖孽,结果只会更加可怕。因此,自己决不能肆意妄为,只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先想办法获取沈蕴的信任和喜爱,再徐徐图之。
可是,自己现在已经将沈蕴大大得罪了,面对这地狱级的局面该如何扭转乾坤呢,想到这里冯芫有些鼻酸,甚至鼻酸的有点想吐,啊,好想念爹爹和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