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重园忆苦斋。
襄珂推开窗子,窗外秋叶微红,凋落的叶片层层叠叠铺满了来时路。她塌腰探出头去,耳畔的金窗映梅玛瑙坠轻轻荡在秋风中。
整个初秋都倒映于杏眸,襄珂道:“你那个皇长姐,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夜晏齐正坐在案前,狼毫吸饱了墨,细细圈画着雀奴昨夜的供词。
夜晏齐昨夜带着雀奴去了寒宵狱,他对雀奴口中的“萧玉衡”很是在意,“玉衡”亦是七星之一,也许也与皇长姐有关。
今日一早,乾曜城珍缘楼就传来了苌梓安的信,信中将元清所创立七星探的情况都交代的明明白白。
果然如夜晏齐所料,雀奴所说的萧玉衡也是七星探之一。
襄珂问道:“昨夜你审雀奴,他都说了什么?”
夜晏齐道:“这个萧玉衡是豪州知府,在平江一带,他的人脉关系颇为复杂,他也是七星探中唯一有兵权的人。”
“兵权?”襄珂说,“一个小小的知府能有什么兵权?”
夜晏齐道:“平江平原一直是战地枢纽,有重兵把守也不奇怪。想必皇长姐就是要利用萧玉衡的人脉,把寒宵营截在豪州。”
襄珂回身道:“那令羽阿澈他们岂不是有危险?寒宵营加上越州守军所剩的数千人,我们想要进攻豪州,岂不是以卵击石?”
夜晏齐道:“确实,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心急,让他们在越州待一段日子吧,避其锋芒,从长计议。”
襄珂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夜晏齐把狼毫搭在砚边:“我们该启程去越州了,我也想见见阿澈。还有,我答应马堂主替他向极乐宗复仇的事情也该准备了。”
***
越州,寒宵营营地。
过了中秋,越州夜里的冷风愈发刺骨,元澈在帐中翻弄自己的行囊,想找件厚衣服穿,可他翻到最底下也没有发现衣服的影子。
在行囊最下面,只有一个画轴。
元澈的心“咯噔”一声,像是一块巨石落入心湖,沉在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他难以置信,他明明记得自己在收拾行囊时未曾将画轴装进去。
帐内昏暗,他大臂一挥,撩帘出账,将画拿到外面,在篝火旁坐下。
不知名的思绪在悄无声息的夜色中涌动,那是他在牡丹花帘后一见倾心的捕蜂少女,是他自他掌心向上蔓延的余温,是他在坠入灰暗人生中重新生长出的明艳,更是他静寂月夜下相互纠缠不清的情愫。
他呼出一口气,终于有勇气展开画轴。
在尹府那段时光于他而言,是色彩斑斓的,可留下的,只有尹蕖欢的黑白轮廓,还有一滴红色颜料滴落在她的心口上。
他又想起了尹蕖欢出嫁前一晚,他做的那个噩梦,翻腾在血色漩涡中的骷髅,正要将他吞噬。
突然,他肩头一沉,他打了个冷颤,从回忆中抽离,扭头一看是令羽正伸手压着他的肩。
令羽弓腰凑到他身边,他原本狭长慵懒的双目霎时间被点亮:“你小子可以啊!出征还带一幅美人图!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和我分享?”
元澈道:“这是尹蕖欢,我画的。”
令羽在他身边坐下,眯眼细看道:“那你怎么还留着?对她念念不忘?”
元澈垂眸,双眸中的湖泊逐渐趋于平静,似夜色中有群山环绕,最终只在水中留下暗暗的影:“令羽哥哥,皇兄给你讲过我们的过去吗?”
令羽道:“你忘了,他不是转世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倒是听爷爷说起过一些,不过那都是去西岐之后的事了。”
元澈继续道:“我自幼在仙藻宫出生,身为皇子却直至十岁一次荔枝宴上才知道自己的父皇长什么样子。皇兄总是对我说,我要认识很多的字,读很多的书,还要把长枪练好,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母妃,因为别的皇子都有侍卫仆人的保护,即便不是文武双全也没关系,可我们什么也没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尹皇后对母妃的压制造成的,她不仅仅着仙藻宫,她还要压制住整个大昭!”
令羽笑道:“我好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元澈道:“皇兄离开我之后……我一直忍受着很长时间的寂寞,从来没有一个人,带给我这样的感受。可是为什么?她偏偏是尹家的人?”
令羽道:“你就是年纪太小。日子长着呢,以后什么感受都会有,急什么?”
元澈扭头道:“对了,你说……我明明没把画装进去,可这画为什么会在这?”
“有时候心里装着一个人,你连自己都不知道。”令羽说,“不过我劝你别想她了,我听说她本来应该嫁给太子元桥,不知道怎么,现在成了圣上的贵妃,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这么危险的人,还是离远些好。”
元澈眸中的湖泊惊涛乍起:“她怎么又成了贵妃?你从哪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