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祁叙站在镜前理了理袖口,正了正冠。
她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修撰,最为光辉的时刻便是三年前高中探花。然而,那荣光只是昙花一现,如流星划过,被夜幕遮住后再无人想起。
她复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短短二十年的求学生涯恍然已过。
祁叙之母任菏泽知县,无功无过已有二十来年,父亲在菏泽经营些小生意,宽裕家中开支。菏泽离京城足有两千里,为了让家中略有些天资的长女进京读书,他们近乎耗干了生平积蓄。几匹精壮好马,十几仆从,金银数两,送年仅九岁的祁叙入了京城。
她的父母、待嫁的兄长、尚且懵懂的幼妹,都远远留在那黄沙茫茫的荒芜之地,念着家中的长女,盼着她在天子脚下崭露头角,博个声名。
祁叙果真考入了秦山书院。
可入了书院,方知天外有天。
寒门女儿的天资异禀,又怎敌的过名门贵女的世代积累。
高门贵族如同参天的大树,底下盘根错节,根须深入地下数十尺,繁茂的枝条相互支撑依靠,不给寒门一丝一毫的光明。她们想做什么都能做成。
比如,她无法回家看一眼家人,世家的触须却能蜿蜒翻过崇山峻岭,爬过草原险滩,牢牢地缚住她的家人,一并拿捏住她的命脉。
今日季相请她,多半不是为了品茗论道。
其实祁叙也知晓,如此一去,不是丢命,便是失义。
可如今的境况也差不去多少。
她早已被推到悬崖峰顶,脚下一片碎石,前后皆是深渊。
祁叙最后看了一眼铜镜,努力用精致的衣装兜起内里的颓丧,转身推开屋室的门。
迎面却碰上一个少年。
祁叙下意识退后一步,少年却向前拥住了她。
“阿言!”
祁叙感受到熟悉的拥抱,被少年灿烂的笑容所感染,惆怅的眉眼不知不觉地舒展,嘴角不自觉地漾起笑意。
“阿承。”
这缕光太温暖,太活泼,直透过她身上颓丧的阴霾,照入心底。
席承没有放开她,而是仰头细细看着祁叙的神色,手指轻触她的眉眼,说:“阿言今日为何格外忧虑?”
祁叙说:“今日要去赴约季相之约。”
席承目不转睛地看着祁叙,沉默了半晌,又绽开一个好看的笑容,说:“阿言,我不要做牵制你的工具。”
祁叙推开他,好笑地说:“你一贯聪明,这又是在想些什么?”
席承不理会她,只是眨了眨眼,道:“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不恤其他。这是阿言曾教我的。”
祁叙气笑了。
年少时,她在秦山书院求学,那时席承尚为杂役,却常常在窗外偷听教谕讲学。祁叙恰巧常坐窗边,几次三番便注意到了席承,于是祁叙带着玩闹的心思教他识了几个字。
不料此后席承便缠上了祁叙,让她做了他八年的老师。
她教席承良多,他倒是立刻用在了她眼前。
“不恤其他?若我果真迎娶了薛家第三子,你也……”
席承低下头。
祁叙:“……”
算了。
看着他的样子,祁叙不忍说下去,只好叹了口气。
席承垂眸道:“我自然会难过。”
他认真思考:“会很伤心,会大哭一场……因为我爱你。”
说罢,他又抬头注视祁叙,“阿言,我不是想你另娶他人……但若有一日你别无选择,可以牺牲我。”
祁叙不知怎么答他。
她很贪心,性命、家人与席承,她一个都不想丢。
片刻,席承又转过头去,瞄她一眼,急匆匆地补充一句:“可若、若不到这等境地,你绝不可食言!”
祁叙满腹拉扯的情绪化为淡淡的暖意,她点了点席承的额头,让他与她对视。
祁叙斩钉截铁地说:“阿承,你只猜对了一半。我娶薛家第三子,虽可图前程之顺,亦能全薛汶之恩,可后患无穷也。若成了薛汶羽翼,是否能上不负天子,实在不好说。”
一夜过去,季云泽端坐着,惊闻侍卫来报——祁叙来访,才恍然从缠绵的思绪中抽身。
她理了理衣裳却并不起身,只是露出一个微笑,正迎上进门的祁叙。
“季大人。”
祁叙拱手见礼后,季云泽便请她坐下,笑盈盈地推给她一盏茶。
季云泽一副甚是苦恼的样子:“祁修撰知我武将出身,对这文人间的作诗品茗不甚了解……昨日虽相谈甚欢,却仍有些疑惑不得解。”
祁叙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道:“……臣愿为大人解惑。”
季云泽悠悠饮一口茶,道:“我府上茶叶多为江北贡茶。可祁修撰昨日言,那信阳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