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皇后驾到,刚刚的喧闹吵嚷转为一片沉寂,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朱卫们均喜不自胜,显得意洋洋之态,而清安殿侍从与玄卫们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没多久,凤髻高挺、庄重威仪的萧皇后便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进了宫来。
“皇后娘娘千岁。”众人皆跪倒拜服。此时的朱卫、玄卫们早已将剑重回剑鞘,面上腾腾杀气也消散殆尽,毕竟没有人真心想要谋反,也没有人敢当众挑战皇后的权威。
“你们好大的胆子!”萧皇后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仿若能刺穿人心的尖锐冰凌,最终定在了秦遂良和李忠身上。她面若寒霜,唇角轻动,声音中也透着一股凌冽寒气:“本宫要亲自替圣上修面更衣,朱卫听令!”
跟在萧皇后身后的石允与张姑姑身旁的楼柏安连忙站出,应道:“朱卫在此,听凭娘娘差遣。”
“本宫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若有造次者,杀无赦!”萧皇后站上玉阶,霸气下令。
“朱卫领命!”石允与楼柏安齐声答应,随后用一种极为得意的神情看着周围面面相觑的玄卫们。
萧皇后凝视阶下众人,神情除了凝重看不出其他情绪,只能从她那连胭脂都掩盖不住的青白脸色中窥见一丝苦楚。萧皇后又看向一直静默的文棠,凌厉的眼神中隐隐生出一抹暖色,换了稍稍柔软的语气,道:“棠儿随我一起进去。”
文棠早料到萧皇后极有可能会在开宫门前赶来阻挠,心中有了成算,知道躲不过,此时把心一横,抬脚就跟上萧皇后。
萧皇后高昂下颌,拖着织金龙凤纹的长长裙摆,一步一步登上玉阶最高处,连眼皮都懒得再抬起去看跪拜在侧的蝼蚁。她已是要知天命的年纪,可因保养得宜,丝毫没有年老妇人的衰弱残败之感,仍是丰腴美貌,只不过早已没了江南美人与生俱来的柔媚,多年天下主母的身份将她养出一种不容置喙的硬朗威严。
眼见萧皇后和文棠都走进了清安殿内,张姑姑只略微迟疑,立马便回过神一般快步追上,也跟随入到殿内,转身“轰”的一声转身关紧了殿门。
因先前成隆帝病势加重,不喜亮光的缘故,清安殿内烛火点得不多,加之白烛几近燃尽,殿内极为晦暗,和着浓重药味和经幡味,又添一种陈腐之感。萧皇后蹙了蹙眉,用手掩鼻有些不适应,显然是有段时日没有到过清安殿了。张姑姑见状,赶紧取出随身携带的白色绢帕,双手捧着递与萧皇后。萧皇后却没有接,只是缓慢地朝内殿一步一步走去。
成隆帝走得突然,尸身尚未得到安置,仍旧是躺在龙榻上的姿势。透过龙帐上飘垂而下的白色薄纱,可模糊见到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成隆帝侧面轮廓,因去时不久,身体尚未僵硬,从远处看恍若就只是睡着了的模样。
萧皇后顿住脚步,突然不再向前,只静静地朝龙榻处凝望。文棠察人灵敏,跟在她身后,发现她自宽大袍袖中露出的指尖正在微微颤抖。渐渐的,那些许的颤抖竟愈演愈烈,萧皇后整个肩膀也都随之一同颤抖起来,一起一伏,一起一伏,似乎快要控制不住了。虽然看不见萧皇后此时面上表情,文棠也不难猜到这位国母正在经历着多么巨大的震动和悲恸。古虽有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亦有云‘一日夫妻百日恩’,帝后毕竟是少时夫妻,文棠想着,一时不禁恍了神。
“娘娘。”这时张姑姑已走至萧皇后身侧,轻声唤着。
萧皇后如梦初醒,猛然转身。在那一瞬,文棠见到她脸上的泪水迅速干涸,神色也迅速恢复正常,全然没有一个妻子失去丈夫的悲痛,有的只不过是失去国君例行公事般的哀伤。萧皇后没有再上前,没有奔上去扯开床帐,没有抚住成隆帝的早已冰冷的身躯痛哭,只是定在原地,镇定地向文棠问道:“圣上宾天时,只有你在身边,不知临终之时可否有什么交代?”
文棠淡定答道:“圣上却有遗言,因兹事体大,命我在朝堂之上、百官之前方可公布。”
萧皇后对文棠的回答并不奇怪,也未见恼怒之色。她伸手抚上文棠面颊,轻声道:“如何兹事体大,可否告诉姨母听一听?”
不待文棠回答,张姑姑便抢先道:“公主,皇后娘娘素来疼你,你说了也无妨的。”
文棠只道:“圣上皇命,文棠不敢不从,还请姨母见谅。”
“真不可说与姨母听吗?”萧皇后平静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眼眸深底处留存的脉脉温情正如虚风般消散。她定定看着文棠,似乎是想要看到她这外甥女心里去,似乎是想要应证她心中的猜想。
文棠正视皇后审视的目光,面上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口中说法也没有变化,只淡淡道:“天已近亮,宫门即将开启,等会儿大殿之上、百官之前,圣上遗言即会揭晓,姨母何必急这一时。”
眼看着萧皇后目光越变越硬,张姑姑愈发急了,也顾不得礼仪体统,对文棠道:“公主,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如今圣上先去了便是万人之上,即便是新君继位,也越不过皇后娘娘去,您何必倔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