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棠对那锦绢再熟悉不过,还记得年少时,她常在静谧的无人黑夜中,对着锦绢倾吐心事。盯着绢帕上的秀丽小字,她一边想象着母亲的模样,一边期艾低诉着白日里的辛苦和受人白眼的委屈。随着年岁渐长,曾经稚嫩易挫的心灵被生活磨砺生茧,不再那么脆弱,不再容易受伤,她学会笑着面对一切挫折和困难,学会忽视周遭的白眼和轻蔑,学会默默承受、慢慢遗忘,学会特立独行、一切随心,便渐渐不再取出锦绢倾诉心事了。不知不觉间,那锦绢在竹夹小筒里不见天日已七八年。
锦绢样式十分简单,淡淡的月白色面上只用红色绣线绣了一行小字,那句母亲的嘱咐文棠早已烂熟于心--“荣华富贵皆过眼浮云,惟愿吾儿一生平安”是一位母亲最为质朴单纯的心愿。
文棠怔怔地看着如今展于手心的潮湿锦绢,大脑一片空白。本来洁净清爽的锦绢上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墨迹,细细看去,竟是一封信,才读了开头,就已瞠目结舌。
“恒弟:
经年不见,兄甚思念。而今边疆失守,奸佞当道,父皇昧不听劝,社稷危矣!为兄心急如焚,苦心劝谏,奈何天不不遂愿。如今以书寄情,盼......”
字迹于此戛然而止。
文棠手抚着锦绢,有字的那边是潮湿的,无字的那边却已经干了。
“这......”郭钰心中有了猜测,隐约透着不安之感。
文棠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我听说有一种颜料,遇水方会显现,故而甚为隐秘,常用作......”说于此,她的声音忽地停了,手捏着锦绢,快步朝前面的无边黑暗中跑去。
“郡主。”郭钰快步追上。
文棠迅疾跑至冰潭边上,毫不迟疑地将手中锦绢浸入冰水。夜晚的冰潭温度骤降,比先前还要寒冷,文棠的手一直浸在水中,出神恍惚,迟迟没有将手抽离。郭钰握住文棠手腕,将她的手从水中抽出。
时间如静止一般,二人静静呆立原地,都没有提步,不知过了多久,郭钰侧身去看文棠。冰潭离篝火不近,潭水边上只能隐约收到些许微光,郭钰看不清文棠面上神色,只能感知她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单薄身躯。
文棠亦能感受到自己身躯的颤抖,不是因为冷风或是冰潭的缘故,而是源于内心的不安与彷徨。她预感到这突如其来的信笺是解开她心中谜团的钥匙,她想要知道真相,内心深处却有一丝犹豫,害怕去触及真相的残酷,害怕失去已得的亲情与温暖。她咬紧嘴唇,努力定住心神,压制住内心的软弱,徘徊半晌之后终还是大步流星朝篝火的方向回去。
此时忍受内心煎熬的还有郭钰,锦绢所指的分明是今上和楚王赵恒,今上竟称先皇“昧不听劝”,可见是秘信无疑。“边疆失守,奸佞当道,社稷危矣”不难让人联想到十多年前的“边山之乱”和“楚王北进”。当年,世人都道是楚王擅闯入京,没料到当时太子,也是就如今的皇帝也是知情的。郭钰心中一颤,想着:“依此信上所言,今上不仅知情,更是楚王入京的始作俑者。”他浑身一抖,不敢再想,默默无言地跟在文棠身后,也朝篝火方向返去。
文棠的手被冰水冻得发红麻木,她哆嗦着展开手中锦绢,细看完信中后半段话,全身如坠冰窟。
“恒弟:
经年不见,兄甚思念。而今边疆失守,奸佞当道,父皇昧不听劝,社稷危矣!为兄心急如焚,苦心劝谏,奈何天不不遂愿。如今以书寄情,盼能早日与弟相见,共解国难。
兄闵字”
果如心中猜测一致,这封信是当年的太子,如今的成隆帝赵闵写给楚王赵恒的,目的就是力劝当时手握重兵的楚王进京除奸,解京城困局于水火。文棠冷笑一声,攥紧手中锦绢,低低恨声道:“竟然是这样。”
郭钰也看清了锦绢上的字,心中百味杂陈,有惊诧、有不忿、有无奈、也有心疼。他担忧地盯着文棠,少女漆黑的眸子里映出跳跃的火光,泪珠已顺着眼角滴落,颗颗泛红。
“今上的字迹。”
成隆帝赵闵擅长书法,一笔字写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郭钰能轻易辨出。
“卑鄙!”文棠冷笑。
“郡主。”郭钰欲出言安慰,话到嘴边却发觉话比纸薄,毫无意义。
“不要叫我郡主,我才不要当什么郡主。”听闻郭钰仍唤她“郡主”,文棠大声喝道。言罢,她无力地蹲下身子,颓丧地将头埋进双膝之间,这一刻,便只想做一只埋头鸵鸟,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郭钰也默默蹲下,抬手将蜷缩成团的少女拥在怀里,为她挡住外面呼啸的北风。文棠伏在郭钰肩头,伪装的坚强在此刻全面瓦解,委屈的泪水自眼眶喷薄而出,打湿了郭钰的衣裳。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枉然,二人就这么默默相拥着。
怀中少女已由刚刚的默默哭泣转为嘤嘤低泣,郭钰轻抚着文棠脊背,心中酸楚刺痛,恨不得替她受了所有的痛。
“他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