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书记一行人出访泰国的飞机是在周四那天早上。周一中午时,三个实习大学生在食堂角落一张小桌上吃午饭。
“我是真受不了啦!”王通尼透过厚厚的镜片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其他人,才对刚强和黄铂砷细说,“那位曲什么、曲雅蒙主任,今天上午来跟牛书记抱怨,说原先出差都是坐商务舱,为啥这次只能坐经济舱?”
“为啥?”胖胖的黄铂砷问。刚强现在觉得,黄学长就是那种远离是非之人,顶多在安全距离以外八卦两句。
“我也是听周秘书后来跟我解释的,”通尼答道,“说中央最近下了规定,只有副部级及以上的领导才能坐商务舱或头等舱出差,否则不给报销。可人家曲雅蒙说了,中央怎么会管咱们这种小地方?一上午啊,就在那里嘟着嘴,撅着腚,哼唧了老半天。牛书记拗不过她,答应等上飞机后再给她升舱。”
什么玩意儿!刚强在心里暗骂。之前他帮着领导们整理过出差报销的收据,大致知道流程。机票都是用公费提前买的,这种临时升舱费只能自掏腰包。牛书记肯这么做,同这位曲小姐显然关系非同一般。
不要脸!想起上周在电话那头无声哭泣的牛珊珊以及她背后那位伤心的母亲,真替她们不值。最近这次若不是珊珊出手相助,刚强和吉吉眼下还在为柯阿姨的事焦头烂额呢。哼,如有机会替珊珊惩治一下曲雅蒙那个贱货,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哦对了,”通尼吃饱后除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拭镜片时,想起一事,“宁科长今早不是问咱们么,关于陶市长这次的三镇扶贫行,有个随行人员病了,想换个实习生跟着去。帮忙拿下东西什么的,都是送给敬老院的礼物。可你们瞧,这周末是我姥姥65岁生日,我本来打算回家过的。”
刚强并不怀疑通尼的说法,不过也能理解那些习惯了美国文明生活的海归,去穷地方吃顿庄户饭搞不好都能拉肚子。而黄学长那么胖,在楼里多走几步路都会出汗,自然也不愿东奔西跑的。
“那我去吧,”刚强说。心道这次扶贫是要去派潭、小楼、正果这三个最穷的镇,然而好歹位于改革开放领头羊的广东,能差过他的河北老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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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刚强一个人回杂务科。
收发室和复印室在同一个大套间内,没有实习生的时候就是刘科员和一位刚强只见过一面的大叔共同负责。现今互联网和电子邮件算是开始普及了,可政府各部门之间以及与民众的联系大部分还是靠传统邮政系统。基本上每天都有一大摞信件被送来,同时有少量的寄出。大叔最近在休病假,刘科员也有不少别的事务要处理,多数时候是刚强一人留在杂务科接待前来的邮递员。
邮递员通常是每日下午三点钟前后来送信,今天两点半不到,曲雅蒙就派她那个可怜的女科员一次次来收发室查探。刚强猜,那封重要信件应当是换发的因公护照。拿因公护照去泰国短期访问,签证都不需要。
“怎么还没寄到啊?”到了下班前,女科员焦急对刚强抱怨,“应该就是今明这两天了,你可替我们留神着点儿啊!”
到了周二下午两点,邮递员比往日提早到来,从斜背的两只写着“中国邮政”的墨绿色包里依次取出信件,搁到收发室的大桌子上堆成高高的一摞。随后对刚强说去下厕所,要知道邮递员在外工作时也不是随处都有厕所可以上。政府部门本就是为群众服务的,每天又收发那么多信件,怎好不许人家用下厕所呢?
待邮递员前脚离开,刚强站到信堆前。先拾起面上的第一封信,又拾起第二封,第三封就写着曲雅蒙的名字。他于是用前两封信将第三封拨拉到一旁,再转身抱来今日要寄出的信,随意地压在曲雅蒙那封之上。邮递员回来后,抱起那叠外寄的信,塞进包里离开了。
没偷也没抢,刚强在心里暗笑,反正回邮局里转上一圈儿,最终还是会被送过来。今天是周二,能不能赶得及周四早晨的飞机就要看这位曲小姐的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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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曲雅蒙没等到信,少不了又是一番闹腾。好在周三刚强便跟着市长下乡扶贫去了,眼不见为净。
第一站是扶贫重点派潭镇,在增城最北部的山区,开车要一个钟头,返回途中再去另两个镇。市府所在地荔城是增城市发展领先的地区,市长扶贫队乘坐的大巴开离荔城没多久,周围的景象就由高楼马路换为山野绿树。穷不穷暂时还看不出来,但亚热带地区的山水颇为养眼,刚强认为适合发展旅游业。
派潭镇政府办公楼建得像八十年代的某些中小学。长方形的三层白色建筑,正面朝着停车场的露天走廊外墙上分散地用油漆写着“务实、创新、高效、廉洁”几个大字。镇领导见来访的是容易伺候的陶市长而非脾气火爆的牛书记,一个个喜笑颜开。
四十岁出头的陶市长去年才调来。老家是盛产文人的浙江,据说祖上也确为书香门第。卵圆型的白净脸,斯文恬静的眼神,框进黑白照里可以冒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