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向烆州的马车行进一日后终于在落日时到了第一个驿站,薄锦韵神情恍惚地下了马车,而后站定向东北方远眺。
东北方黑压压成片的森林,不仅将落日的残影都掩盖彻底,亦是吞没了整个繁华的上京,连片衣角都不留。
薄锦韵此时才有实感,自己是真的离上京愈来愈远了。
这一路而来堂堂大理寺少卿守在他的马车前与策马的马夫并列,隔着帷帘总想说些什么让她安心,但又碍于随行的其他官兵,只言片语落下除了叫薄锦韵心更加下沉别无他用。
“薄小姐,余某只能送至此处,”余时低头作揖,张了张口,偏生周遭官兵未散,他不敢贸然对薄父之事妄作发言,只得将那句已到喉间的承诺吞下,半晌说道:“还请你和老师多珍重。”
薄锦韵面上做不舍状,实则心中暗自唾弃到,这个余时倒是一点样子都不做,哪有先跟女儿辞行再和老师父亲辞行的道理?当真是一点面上功夫都不做了。
奈何如今薄家举家迁离上京,还能留在上京的关系多一分便是一分,故而强打起精神,佯装扶起余时,而在触及他的手腕时,触电般地缩回手。
余时也感受到了那瞬间手腕传来的温热,抬头撞上薄锦韵覆满愁绪的杏眼下一滴似有似无的泪珠,狠狠地撞入他的心扉。
下一秒泪珠的主人却是默默转身,前去搀扶前车的祖母,一切登场谢幕得都快了些,快到余时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行至第一个驿站,朝廷这边的其他人确定薄家人均已上路便留下一个监护的,其余便做群向上京方向前行,身影没在茫茫森林中。
薄家本就人丁稀少,到薄锦韵这一辈,薄勤上头的几个姊妹均已嫁人,幸免于难,薄勤又是唯一的男丁,是以这次共去烆州的薄父人数破头,也就薄勤父女和一个年事已高的薄老夫人。
薄锦韵搀扶着薄老夫人身体,心中忍不住发恨,上京到底是谁人一天到晚在谣传圣上仁政的,若是真的仁爱,岂会无情到叫七十有几的老人家受此蹉跎?
好在祖母的状态比薄锦韵想得要好许多,此前马车行进时,就因祖母路上犯了心悸,薄勤和薄锦韵进去伺候舒缓了好一阵才重新上路,薄勤还单独留下宽慰了母亲许久。
“祖母今夜与我同榻如何,这样我也好关照祖母一二。”薄锦韵扶着祖母提议道。
在上京时,薄锦韵和祖母也是和气一片,颇为亲密,然而薄锦韵其实心中对合祖母间的情分并无太深,她生性拧巴,始终记着自己小时祖母催着母亲和其他姨娘生孙子的模样。
虽说祖母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但薄锦韵始终觉得这份疼爱是那个未出世的弟弟那匀过来的,是以心中始终有墙隔着冷热。
然而在此时,祖母与她成了风雨飘摇的破舟上共渡的泥菩萨,薄锦韵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主动提出今夜同榻愿意起夜顾着祖母。
祖母却是摇了摇头,宽厚的大掌包住薄锦韵柔韧的四根葱指,说道:“不必如此,自你祖父去了老身便再也未曾与人同榻过,今夜你我都且好好睡个好觉。这里离烆州还远着呢,阿锦千万先顾好自己。”
祖母往日是个寡言的老夫人,对薄锦韵的关怀就是粗直地有什么好东西就通通送到薄锦韵院中,到今日竟也变得絮絮叨叨起来。
“阿锦明日且记得换身衣裳,今日是有余小子和官兵护送,往后路长,若这般惹眼怕是生了祸事。”
薄锦韵这才发现自己离去时匆忙上身的竟是一身精致的红装,登时窘迫地低下了头。
一月前周皇对她与太子的婚事松口后,她虽面上不显也不许下人胡说,实则衣柜中红衣越来越多内心的雀跃难掩,周朝并无太多繁文缛节,红衣寻常日子也是穿得的,更何况薄锦韵穿红衣后更显飒爽端庄。
如今穿着一袭红衣被“流放”倒有几分丧事喜办的味道,叫薄锦韵五味杂陈。
她别过祖母回到自己的厢房,悲哀地发现,自己这几日喜上梢头了,离府时随手抓的几件衣裳竟是两件水红,一件翠青,端是找不出一身看着低调些的。
一行人来到驿站时天色已晚,驿站老板这会儿才叫人去烧水,薄锦韵虽一路颠簸甚是疲惫,但也强撑着要等热水上来洗浴完再更衣休憩,她想起进驿站前看到驿站掌柜似有一个女儿和自己差不多身形,兴许能找她买几身合适的衣服。
薄锦韵靠在床沿发了一会呆,今日一路颠簸她亟待烧好的热水去去厌气,此时房门适时的响起了叩响的声音,薄锦韵打开房门看见的却是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怎么是你?”
房外的人脸上覆了一层黑布,但只凭那双浓烈而略带凶意的双眼薄锦韵就认出了此人正是自家那千金买来的奴仆司悯。
他迅速环视左右,而后逾矩的直接游进房内,关上了房门。他的动作太快,薄锦韵还来不及恼怒,就被拖入房中。
“我不放心小姐,我要同小姐去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