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大三了,懂得回家的路。”莫门坐在养老院的救护车内,很无奈地捂着脸,“每周都这样,我同学都笑我。”
“笑你什么?笑你被八十多的老太婆看上了?”张奶奶哈哈一笑,她只是出来开点药,顺便接一下莫门回养老院,“那里算什么家,等你以后有了女朋友,结了婚,才有家。”
“奶奶,你怎么最近老说女朋友的事情?”连着八天,张奶奶都在问莫门谈没谈女朋友,这让尚未春心乱动的莫门很警惕。
“哎呦,养老院上上星期拉进来一堆靶子,还配了十几套弓箭,你猜猜怎么回事?”
“……”莫门点了点头,大概知道是那个体育局局长家的女儿,假公济私。
“你别说做事还行,打着养老健身的旗子,还专门派人来剪彩。”
“你当真他们是来剪彩的啊?”路上有些颠簸,莫门伸手扶了一下张奶奶,“就看你们这些老干部无聊,找事情给你们做。”
张奶奶打量着莫门,“可你也不是我们的亲孙子,人家干嘛费这力气?”
“面子工程嘛,哎呦,奶奶,你就别扯我身上啦。”
“真不喜欢她?”张奶奶回忆了一下陪着父亲来剪彩的那个女生,那一直期盼着能看到莫门的神色,也算赤子之心。
“总不能谁对我好,我就要回应吧。”莫门从小学六年级就已经有桃花,这么些年对同龄异性只有厌烦二字。
“挑剔做什么,该试试还是要试试。”
“那你尝试玩弓了吗?”
“老娘可是狙击手好吗?弓箭没意思。”
莫门看着床上躺着的、无法动弹的张奶奶,悄悄地问,“张总,敌人在两百米外,风速五,你的狙击角度该如何?”
张奶奶的神色变了,高傲且鄙视地看了看莫门,“我有阿峰,我不要考虑这种问题。”
“那你看看我像不像阿峰呀?”
阿峰是张奶奶的观察员,当年两人配合击毙了五六十个敌人。大学军训,张奶奶还专门找人进入了打靶场,和莫门配合了一下,只是成果不尽如人意,十发漏五,还有三发打到了别人靶子上。
“哎呦,小莫,你这个报信息不行啊。”
“奶奶,有没有可能,是你老了呢?”莫门将反戴的帽子抹正,稍显嘚瑟地拍了拍自己年轻的□□。
“小瘪三。”张奶奶拍了拍莫门的脸颊,在战场的时候,阿峰也这样吐槽过自己的手抖,时间居然就这么快过去了,阿峰也去世半个世纪了。
阿峰,你走了,没人给我报数了,我居然就这样活下来了?六十年了。有所察觉的张奶奶长呼一口气,她想起莫门了,那个和阿峰长得有些像的男孩,“啊,你是莫门。”
“是啊,我是那个小瘪三。”莫门拉着张奶奶伸过来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张奶奶手背上插着滞留针,针管与皮肤连接处甚至有些溃烂,莫门相信养老院的医疗水平,但再好的医疗资源,也无法阻止生命的消亡。
“我不疼。”张奶奶摸着莫门的头发,宽慰他,“掉什么眼泪呢?人老了就该这样。”
“奶奶,你要不要跟我走?”莫门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丝自责,她那么疼爱自己,相伴自己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多,为什么要离开她?让她在这个房间里独自度过十年之久?
“走不了咯,老了。”张奶奶哈哈一笑,她招呼着郝护士,淡淡地讲,“把人都召集一下,我讲几句话”
养老院里多数是参加过革命的老人,不乏当过官的兵头,以张奶奶的年纪,应该算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位。郝护士通过广播传达了张奶奶的指示,十几个老人迅速集合,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间房里讲了什么,半小时后,只听到几声哭泣与哀嚎。
莫门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情感匮乏的人,这三十五年来无论是对亲情、友情、爱情,他都慢得不止半拍,但此刻,张奶奶的离去似乎激发了他对家人的不舍,他无法忍受悲哀气氛,走出小破楼,似乎想甩掉张奶奶在自己青少年时的陪伴与呵护,但回忆就像一团墨水,很快侵占了自己。
郝护士跟着莫门走了出来,似乎在等他恢复平静,“老人家说不举行仪式,直接火化,殡仪馆明天会来。”
莫门擦拭着自己的泪水,“我要给她戴孝。”
“张奶奶很早就说了,你不是一个留在原地的人,让我们少给你一点负担,省得她下面过得心不安。”
“我十年没回来是不是很不应该?”莫门远眺,连表面功夫都不让自己做,张奶奶真的生气了。
“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和郝护士差不多高的老头走了过来,这是养老院的前任院长。
莫门扯着很难看的笑容,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认知有了偏差还是其他什么,为什么养老院的人对这死亡件事的态度都是乐观的,好像一个人的逝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