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沿和椅子都坐满了人,女人们手里抱着茶杯,男人们夹着烟。其他人杨梅梅都认识,就看着坐在爷爷对面的一位中年男人,他看起来比杨爷爷年轻得多,但又比杨爸爸大。
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看过来,笑着问:“这是梅梅吧?”说着问梅梅,“你猜猜我是谁?咱们还通过电话呢。”
杨梅梅看他说话时,八字胡一翘一翘的,跟自己夏天时吃的菱角有点像,觉得十分可乐。对方说话这功夫,杨梅梅也听出来了,这位应该就是之前一直在外地工作的六爷爷。虽然没见过,但是六爷爷会邮寄好吃的糖果和肉干回来,他们还通过电话,杨梅梅一下子就觉得亲近了,脆生生地喊:“六爷爷好!”
六爷爷开怀大笑,连连应声:“哎,哎。”转头跟杨爷爷说,“梅梅认识我哩!”
杨爷爷也笑:“认得,咋不认得?我们平时给她说你呢,说得多了,她就记下了。”杨爷爷端着茶壶,给六爷爷添茶。
热茶顺着喉咙流下,把六爷爷心间那一点忐忑就抚平了。
一番寒暄,杨奶奶打发杨爸爸去街上买肉买菜,拉着杨妈妈去厨房张罗吃的。亲人回了家,必是要招待一顿丰盛的接风宴的。
一锅土豆炖鸡块,一盆排骨大烩菜,再搭配其他小炒、凉拌的荤素菜色,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主食当然要上最隆重的饺子,今天吃芹菜猪肉馅的。
杨爷爷的几个堂兄弟家都来了,这一天的午饭分了两桌才坐下。
大姑过来帮忙做饭,蒋文文自然也来这边吃午饭。因为桌子坐不下,几个小孩子就跟着杨妈妈几人凑在厨房吃。案板上每种菜都留了些,大家围着案板站着吃。小杨村虽然没有妇女不上桌的习俗,可一般做饭的人都是吃不好的,特别是宴客的时候,一般都是一边炒菜一边上菜,往往等她们空闲下来,桌上只剩残羹冷炙,所以,杨奶奶一般都会在盛菜的时候留一些给做饭的人吃。
蒋文文早上来找杨梅梅上学时,她已经被爸爸带去卫生院了。知道好朋友去医院,蒋文文肯定要关心地问问:“你生什么病了?”
“我耳朵里有一颗超——级大的耳屎。”杨梅梅自豪地比划着,给蒋文文讲了起来。
小孩子边说边吃不受影响,可杨妈妈被女儿讲的话恶心得吃不下饭,偏杨奶奶还认为她太讲究。杨妈妈不想听杨梅梅继续讲,就支使她出去:“梅梅,你去屋里看谁的饺子吃完了,问问还要不要添。”
杨梅梅进去的时候,六爷爷正在讲话:“……半年没发一分钱工资了,跟我们一样两口子都下岗的家庭也很多,一家人没个收入,在城里就活不下去呀。首先吃的喝的没有了,人就得饿肚子,想去外面找个活,满城的人都在找活儿,哪里来那么多活儿给你做。我一看不行啊,实在熬不下去,干脆就买断工龄,拿钱回老家吧,想着在村里好歹花销没有那么大,糊弄住嘴巴就能活。”
六爷爷说得哽咽,六奶奶也跟着垂泪。杨爷爷伸手拍拍六爷爷的肩膀,宽慰道:“别担心,咱先住下,我跟二哥去找村委,你户口回来了,肯定要得来庄基地,咱们凑一凑把房子盖起来,再做点小生意,这日子很快就过顺了。你别看咱们这儿就是个小镇子,做生意也不少赚钱的,你还会开车,有门手艺赚钱更容易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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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的事情跟小孩子不相干,他们还是要按时去上学的。
等下午放学回家,杨梅梅就知道,六爷爷一家暂时住在二爷爷家里了。原本杨梅梅家的屋子更多,不过因为她家靠近街道,房子很吃香,早早就租完了,目前没有空房间。
杨梅梅和蒋文文就去二爷爷家找六爷爷家的晓雪姑姑玩。杨晓雪虽然辈分高,但她只比杨梅梅大五岁,回老家之前还是一名六年级的小学生。晓雪姑姑长得甜美,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可喜庆了。等杨梅梅知道以后可以和晓雪姑姑一起去上学的时候,就更开心了。杨梅梅是家里老大,早就想有个比自己大很多的哥哥姐姐在学校撑腰了。
六爷爷一家挤在一间屋子住,幸好自建房的屋子都很大,里面盘了炕,一家人倒也睡得下。在村里,孩子很少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未成家之前,都是随大人睡,或者父母,或者祖父母。
六爷爷安顿好,就给两个孩子办理了转学。孩子们放寒假之前,他家的庄基地也批好了,只等过完年,开春天暖就要动土。眼看日子有了奔头,六爷爷和六奶奶心里安稳不少。不过,只出不进也不是办法,一番商量之后,六爷爷买了一辆烧柴油的大三轮,到处帮人拉货。这几年到处都在盖房子修路,建筑材料的生意很好,六爷爷就帮人家送货,六奶奶有空也会跟着他一起帮人家装卸,多赚一份装卸工的钱。两人很能吃苦,虽然手上伤痕多了,脸上皮肤粗了,但看着存款一天天变多,两人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多了。
他们的生活一直围着厂子,孩子上学在子弟学校,生病就医在子弟医院,连孩子将来的工作也可以接班,从未想过有一天厂子倒了,要自己考虑生活的方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