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无欲上昆仑时,正值盛夏。
骄阳融化了昆仑山上雪,大约高山的春天总是来得迟许多,融化的雪化作这一片郁郁葱葱如波涛,繁花烂漫似云霞。
谈无欲看不到,彼时的他心灰意冷。
数载精心谋划统辖文武半边天,最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年在三斗坪时,他一心关注武学,胜过素还真,对于师父所说的心性修为,却甚少留意。
半斗坪上三才子,日月争辉,星隐云宸,似乎已说明了他们各自的命运轨迹。
素还真藏拙纳巧,几乎要把自己藏进尘埃里,却偏偏大放异彩成为武林皇帝。
无忌天子与世无争,却也建立天外方界,武林之中亦颇负盛名。
而他锋芒毕露,最终却落得身败名裂,沦为武林笑柄的下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功体尽废的他并不甘如此,却又隐隐知晓再如此走下去,只怕结局不会有异。
谈无欲又岂是甘于碌碌无为之人,从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更何况,武林仇家多如牛毛,一朝失势,便如同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只怕他们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寝其皮。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能就此隐退——也不可能安全隐退。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亦未寻到前方之路的谈无欲,昏倒在山下。
隐隐中,他听到一温柔的声音:“咦,师父,那里有一个人。”
后来发生的一切,他就再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巍峨高山之上,流云飞渡,夕阳将天空染至金红,绯丽无匹。
他淡淡看一眼,又闭上了眼,他很累,是从心里的累,这么多年,他似乎就没有睡过安稳觉。
现下总归暂时是安全的,容他且闭目养神一会儿吧。
只是闭上眼睛,又有诸多念头在脑海盘桓,令他无法安稳。
没有过太久,就听到有人敲门:“先生可醒了?”
是他昏过去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他淡淡应了一声:“已醒了,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明眸如秋水,面上笑意盈盈,很是温和的模样,她手里端着托盘:“先生现下感觉如何?”
谈无欲语气有些消沉:“气竭力尽略有平复。”
女子闻言,温声道:“此事不可急于一时,待先生身体恢复再从长计议。”
谈无欲纵使万般无奈焦虑,却也知道此时急不得,眼下有一事更重要:“这是昆仑山么?”
女子颔首:“此处正是昆仑山。”
谈无欲心下一松,又问道:“号昆仑前辈可在此处?”
女子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笑道:“那真是恰好了,今日就是师父救先生回来的。”
谈无欲道:“多谢,号昆仑前辈现在何处?”
女子道:“师父朋友来访,正在与友人相谈。”
女子又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谈无欲道:“谈无欲。”
女子点头表示知晓:“原来是月才子谈先生,久仰。”
谈无欲问:“道友如何称呼?”
女子浅笑:“吾名望舒拂雪,先生唤吾拂雪即可。”
望舒,望舒御月。
谈无欲垂眸,怎的救他的人,名字都要压他一头。
她端起白粥:“先生肠胃空虚已久,且先用些白粥稍作适应。”
谈无欲接过,却发现双手无力,几乎快要端不住碗。
昆仑山是他凭着一口硬气走过来的,如今已耗尽他最后的力气。
月才子何时曾落魄至如此境地,心中一时愤懑难言,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拂雪察觉到他的愤怒,温言道:“先生原本功体尽失,行至昆仑山,已是毅力过人,现下需一些时间恢复,不必过分忧心。”
谈无欲抬眼看她,眼中一片荒芜,语气冷淡:“吾是废人了。”
拂雪看他,道:“谈先生心中所忧,拂雪知晓,只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物极必反,循环往复,也许绝境恰恰是生机,谈先生以为呢?”
谈无欲闻言,只觉得她语气平和,所言也颇有道理,现在确实一切尚不能下定论,于是眼中戾气霎时消散泰半。
见他神色有所软化,拂雪又淡笑道:“先生身上之伤虽重,但尚在吾能力之内,至于功体恢复,待家师看过之后再下定论,不若先做好眼前事,可好?”
谈无欲终于点了头。
拂雪耐心照料他喝完粥,又替他诊了脉,叮嘱他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走到门口时,听到谈无欲唤她:“拂雪姑娘,吾…”
他有些不自在:“身上不甚清爽,可否沐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