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夏,海州医院。
傍晚时分,医院后花园里散着不少人,微风徐徐,难得清爽,花园角的一小块空地上,甚至有孩童在玩翻身陀螺。
蘑菇似的陀螺,头朝地轻轻一拧,短转一圈后跳起,翻身,旋转。
旋转陀螺东侧,是矮墩墩的灌木,灌木围绕着康复楼西墙一直延伸到康复楼和住院药房处,灌木带里则圈种着乌桕。
五岁的卫千就站在灌木带里的一棵乌桕树下。
她紧盯着树干上的某一点,手掌保持半举的姿势。
与她正对的树干上,正趴着一只黑褐色的蝉,成人拇指般大小,它合拢着薄羽在树上静停。
卫千举掌,屏吸,缓步,靠近。
灌木外的空地上,停止的陀螺再次被拧转。
陀螺跳起,翻身,旋转——
消失不见。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柔中带粉的小手,快速捂向树干。
一丝风带起。
静停的蝉忽展羽翅,飞。
空气微振。
两相向撞。
嗡——
陀螺旋转着撞进了灌木带下低矮的水泥围栏上,摩擦后,又被弹出,最后戛然静止在泥灰色的地面上。
一动不动。
卫千小手牢牢捂在树干上。
振动的蝉在她掌心和树干间挣扎。
卫千笑了。
她抓到了。
不久前,住院的卫夕因为有事要和叶守商量,用夏蝉会带来好运的借口,把卫千支了出去。
卫千信以为真。
她小心合拢手掌,拢住夏蝉,将夏蝉捏在拇指与食指间,举到眼前。
这只她能够到高度的蝉,她找了很久。
乌桕树下,卫千发上粘着蛛丝挂着枯草,她看着手中的夏蝉,眉眼弯成月牙。
卫千觉的夏蝉的好运或许能让母亲的病好起来。
卫千捏着夏蝉,转身往回走。
她绕过灌木带里的一棵棵乌桕,踩着杂草,走到灌木带边。
低矮的灌木带和她身高齐平,长长的排成一列,像是守卫的士兵。
卫千弯腰找了找,找到来时的缝隙,伸手再次扒开,从灌木带里爬了出去。
她小而柔的身子,灵活的像是泥鳅。
从灌木带里爬出后,卫千头发更加凌乱,发丝间还多了两片灌木叶。
卫千随手拍了两下,小嘴呸呸几声,毫不在意。她举着夏蝉迈步,像是刚和人干架而归的将军。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等、等一下。”
六岁的尧星昱气有些喘。
陀螺不见了,他有些着急。
陀螺是住院人为了打发尧星昱出去,随手给他玩的,为避免意外,尧星昱特意找了个角落打发时间,没想到还是不见了。
好在,她找到的还算及时。
看着前方倒地的木质陀螺,尧星昱扶膝喘气,对卫千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动。
男孩发间微湿,颊边有汗流下,他穿着黑蓝色的polo衫,短袖口处有两圈红边,露出白嫩的小臂。
卫千看了一眼。
不认识。
不是在和她说话。
卫千收回视线,抬脚。
尧星昱刚喘口气抬头,顿时,那口气又倒吸了回去。
动作像是慢放般,水蓝色的小蝴蝶凉鞋缓缓落下,而后,一脚牢牢踏在陀螺上。
刺啦。
绿纱裙的小女孩,瞪着眼睛往后仰去。
风扬起她的头发,飘下两片绿叶。
一声闷响。
卫千倒在地上,眼睛紧闭。
过了好一会,她才悄悄睁开一只眼。
四下蝉鸣嘹亮,天上的晚霞似是打翻的油画落在她眼中,顶上的乌桕树叶随风轻轻摇曳。
不疼?
卫千眨眨眼睛。
缓缓。
她伸手往下按去。
她身下,刚蹬两下脚的尧星昱,再次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