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看上去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之后她来到笔盒前,食指在笔杆上碾过一圈,挑选了一支细刷笔,又挑了几只颜料。
之后他们各画各的。
午后蝉鸣嘶噪,他在画的间隙里用颜料盒给她扇扇风,叶知凛便抬头朝他笑笑。
波斯手表的创作非常顺利,那是货真价实的波斯手表。它的主要外观特点是左右不对称,它的功能是使时间这个计量单位变得不再真实。
叶知凛画完之后又为他细细介绍一番,卫秉承久久欣赏。老师能看出她在配色上运用了大量浪漫主义风格,色彩丰富、奔放流畅,当然,他没用这些刻板的词汇进行评价。
“凛凛,你真会涂色,”他说:“漂亮极了!”
“这款手表,是…”反倒叶知凛突然用起刻板的语言,她用并拢的手掌指着作品,停顿一下,措出词来,“是夏天才有的款式哦。”柜姐语气说完后,她两条眉毛稍稍一扬,略显骄傲。
“那真是太珍贵了,”卫秉承逗她:“卖多少钱呀?”
叶知凛笑起来,用柔软的鼻音想了一会,小声商议:“一百块?”
“价格实惠,”卫秉承点头,“麻烦你帮我包起来吧。”
“好的!”她很高兴,手掌在油画上左右扇扇,“稍等哦,要先晾干一下…”她说着张望远处太阳底下,又补充道:“还要再烤一烤!”
真是复杂的工序,卫秉承想,不愧是波斯手表。
待把波斯手表烤上之后,她又跑回来观摩卫老师的作品。
他常年作画,起图速度较快,湛蓝的天空、湖光、大片芦苇、人影,这些关键因素的轮廓大致描绘好后,他便用基础的颜色逐一进行加深。
叶知凛蹲在一旁仰头观望,默不作声,眼神随老师手上的动作移动。她是个认真的学生,娇小的身子裹在帽檐下斑斓的影子里,两颊红红,似乎氤氲一层薄薄的热气。
卫秉承虽教过不少学生了,但被如此细腻的眼神注视,倒是少有,他甚至某个瞬间里产生错觉,究竟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六岁儿童,还是某个六岁就可以为美术比赛做评审的天才画家呢?他画得格外仔细,怕自己在天才面前出了丑。
“老师,”叶知凛叫了一声,声音纤弱,“我觉得…以前见过你。”
他一时有些失语,垂头望她泛红晕的小脸,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只佯装一笑,“是吗?”
小女孩面色严肃端详他,但此时幼小的海马体似乎帮不上她的忙,她想不起来。“我也不知道!”她干脆笑起来,一对杏眼如蝴蝶翅膀忽闪。
“没关系,”卫秉承给她扶了下歪掉的帽檐,“不过我们确实很久前就认识了。”
“在爸爸妈妈没去天堂的时候,就认识了?”她突然问,身子站起来,将两只不大的手掌按在卫老师的大腿上。
去天堂…卫秉承怔了一下,他意识到这大概是他们为她解释那个噩耗的方式。
他点点头,望着她的眼睛,“从凛凛出生起就认识了。”
她的手心热热的,如同她眼底的温度。他感觉小女孩的指腹稍用了些力气,又拿了开。她看上去欲言又止,转身去收拾自己用过的画笔了,她将它们冲水擦干,一一摆回到笔盒里。
之后叶知凛便坐去一侧的长椅上,将两条细嫩的腿向远处伸直,收回,吊在半空来回摆荡。凉鞋上的彩色塑料装饰偶尔撞上日光,在婆娑疏影间游离闪烁,同远处的湖面晃动着一样的波纹。
“我和姑姑也会去天堂吗?”她终于问。小孩没有抬头看他,她的声音很小,令头上的草帽突然显得大得滑稽。
如此苍凉的问题,经她一问便也像柔软的、粉色的风。
卫秉承放下笔。他没有想到他们会聊到这个课题。
天堂…如果是论文写作的话,需要参考的文献可能要从古希腊时期的苏格拉底哲学开始看起,从自然谈到道德,再谈到宗教,不过结论也可能还是“只有死过一次才知道答案”。
她已经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卫秉承回过神,试图找到对话的重点。一时间他又感到几些荣幸,自己是她选择问这些问题的人。
他想尽可能给她一个合理的、易懂的、不悲伤的解释。
“凛凛,我们都会去的,”他温和地说,“但现在不去,我们要很久以后才去,等姑姑和凛凛都变老的时候。”
叶知凛听后跳下长椅,焦急地扭过身子,“那我会见到他们吗?”她问,眉头皱着,如同光滑的真丝布料上一个浅小的揪痕。
也许是这一刻里她的焦急,和伴随眼底出现的那丝几乎危险的亮光,让卫秉承骤然放弃了“不悲伤的解释”这个原则。
他瞬时察觉,是她渴望见到他们。
她想去天堂,她不在乎什么天堂哲学,哪怕进入天堂要途径一个死亡的过程,她也全然不在意,她只想见到想见的人。
因为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