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一年半,柳莲二和中岛零之间已经相敬如冰。那时他们已经无话可说,就连日常的交谈也变得少之又少。
柳莲二感觉自己在婚姻里就好像一条金鱼,日夜游动,却发不出声音。他试图和中岛零建立更深层次的关系,可无论他尝试过多少次,都始终得不到回应。
柳莲二开始习惯了这样寂静的生活。
但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
中岛零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柳莲二在短暂的怔忪后,心头涌上的是无尽的喜悦。
他看到中岛零,就感觉她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他伏在中岛零的腹部侧耳倾听,几乎感受到什么叫血脉相连。他的心里又充满了勇气,他非要让中岛零和孩子得到幸福不可。
他想不到的是,中岛零的感受和他截然不同。
这个消息打了中岛零一个措手不及。
中岛零没有怀孕的计划,至少最近几年没有。结婚以后,她一直在服用避孕药。她把药片装在维生素瓶子里,没想到药片受潮失去了效用。
事到如今再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了。中岛零必须尽快做决定。
那是难得的,中岛零三番两次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柳莲二。但柳莲二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听懂。他只是草草安慰中岛零,便转头谈起了要去母婴店采购,他对即将到来的孩子大谈特谈,却对中岛零的忧虑听而不闻。
中岛零终于确定,柳莲二从未将她当作一个真实的人来看待。她的身份,是他的妻子,是他未来孩子的母亲。至于她的个人意志、职业生涯,柳莲二从不在意。就像柳莲二也死死守着他自己作为儿子、丈夫、未来的父亲的身份,并不在意自己早已被扭曲成了什么样子一般。
中岛零声称要去国外出差,柳莲二希望她能安心养胎,但中岛零再三强调这次出差很重要,柳莲二只能妥协。
等中岛零出差回来,孩子已经没了。
婚姻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继续的可能,也没有必要了。
柳莲二身心俱疲,他连和中岛零吵架的想法都没有了。他们坐在桌子两边,就像隔着万水千山。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离婚协议才是真实的。
离婚后,柳莲二和中岛零形同陌路。中岛零搬走以后,他再也没有收到中岛零的消息。
一直到一年后,中岛零的领导打来电话,询问中岛零的下落。中岛零已经一个月没有去上班。
中岛零即使发烧都要去工作,这绝对不正常。可这与柳莲二无关。他礼貌地回答自己不知情,就挂断了电话。
柳莲二再等来的,是登在报纸上的一则讣告。
在梦里,中岛零的生命停留在28岁。
在中岛零28岁这一年,中岛妈妈心脏病发作,病重住院。中岛零照顾了她半年后,中岛妈妈手术失败过世,中岛零在一周后跳进海里,再也没有上来。
柳莲二是想不通的。
梦中的中岛零和中岛妈妈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除去结婚时,柳莲二一次都没有见过中岛妈妈,中岛零从未回过家,他也从未听到中岛零给中岛妈妈打电话。
毕业后,中岛妈妈认为如果中岛零不结婚生子,会让她积攒的财产无人继承,于是时常逼中岛零结婚。她对中岛零极尽刻薄,最终中岛零以和中岛妈妈断绝关系为条件开始相亲。
中岛妈妈以为中岛零不会那么狠心,但中岛零说到做到,她再也没有联系过中岛妈妈。
柳莲二只知道中岛零不和中岛妈妈来往,却对她们之间的纠葛一无所知。他没有参与中岛零的前半生,他不知道中岛零有过怎样的生长环境和成长历程。而中岛零,也无意让他知道。
一直到他去参加葬礼,听到中岛零的亲戚们用惋惜的语气说起,他才拼凑起了中岛零充满不安的成长经历。
中岛零没有一个正常的成长过程,也没有长辈的引导,这让她没有从儿童期过渡到少年期。
太早接触成人社会的结果是中岛零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是成人,另一半却是儿童。中岛零对家庭的幻想里只存在三个人,疼爱她的父母和她。在其中,她一直没有长大。
中岛零的心里一直深藏着对父母的渴望。在中岛爸爸消失在她的人生中,她和中岛妈妈断绝关系以后,她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来逃避现实。
中岛妈妈的过世,让中岛零终于明白她永远也无法获得。她再也控制不住与生俱来的忧郁,她心里的绝望和创伤像一座活过来的火山,彻底摧毁了她。她已经不想抵抗了。
从海里捞上来的尸体面目全非,葬礼上甚至不能开棺让亲友瞻仰遗容,只有墓碑上的照片告诉别人她曾经多么美丽。
中岛零那张美丽的脸孔变成了梦魇,一度让柳莲二恐惧入睡。
直到她站在他面前,从永远模糊不清的梦里走进了现实。
她果然非常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