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中岛零不是喜欢说坏话的人。她说不出,也不屑说。况且她也能猜到,只要说了一次,接下来就要听更多,也要说更多的坏话。她不愿意。
中岛零又体会到那几年和不熟的亲戚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他们一家人欢声笑语,自己埋头吃饭,有话也不能说的感觉。不同的是,在那时,她可以很自然地控制自己说话的想法;现在,她却强逼着自己不要说话——因为和父母说话,是一种多么难压抑的欲望啊。
而这在中岛妈妈眼里,就是中岛零还记挂着中岛爸爸的证明。
中岛零的确记挂中岛爸爸,因为中岛爸爸是她回忆里的重要部分,也是她幻想中的家庭的一员。
也许是中岛零那时年龄还小,也许是出于自我保护,她不记得父母闹矛盾的时刻,她不知道他们又拖拉了数年才离婚,她也不知道中岛爸爸从未争取过她的抚养权,她更不知道她再未见过中岛爸爸,不是因为中岛妈妈不让他来看,而是中岛爸爸从未想过要来看她。
在她的记忆里,他们是和谐的一家三口。这些记忆随着时间发酵,被中岛零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最后形成了她对自己家庭不切实际的幻想。
中岛零直到结了婚,都会不自觉地把父亲的名字填在资料表上。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还是有着一个完整的家庭。家庭里,有中岛爸爸,中岛妈妈,还有她。这样牢固的一家三口。尽管另外两人早已死生不复相见。
中岛零一件件地述说着那些回忆,她像宝贝一样珍藏在心里。她已经不记得中岛爸爸的脸,却把那些事铭记在心。但是此刻,它们全都变成了刺伤她的利刃。她不明白,为什么中岛妈妈要这样做?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她这些?有时她甚至会感觉,中岛妈妈恨她。
柳莲二心疼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他没有话能安慰中岛零,他能说什么呢?
爱是真的,怨怼是真的,生活里的摩擦和龃龉,也都是真的。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单一的。就像人的心态,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
中岛妈妈起初只是看到中岛零就忍不住想起过去,但慢慢地,心里也生出了不平。
中岛零不需要为了生活奔波,不需要担心明天有没有东西吃、有没有地方睡,更不需要养活另一个人。中岛零每天只需要上课,在学校有朋友,回家就有饭吃、有地方睡,不像她。
中岛妈妈在几年后终于和中岛爸爸离婚,她无处容身,只好把中岛零寄养在别人家里,自己去找中岛舅妈,希望能找个工作。中岛舅妈让她从文员做起,后来转成销售,等她积攒了一些人脉后,才自己单干。这以后,她迎来了事业的上升期。
中岛妈妈一心记得当初在中岛奶奶家时,自己带着中岛零睡在狭小的杂物间里,以及后来和中岛爸爸分开后无处可去,有了钱以后,她在神奈川和东京购买房产,发誓绝不会让中岛零过自己以前的那种生活。
中岛妈妈是感觉以前过得很不好的,同样,她也不认为自己现在过得好。
中岛妈妈事业做大,在小一辈眼里是很令人羡慕的。中岛零的另一个表姐就很希望能跟着中岛妈妈工作,但中岛妈妈却觉得自己是在受苦。
她梦想的生活是相夫教子,如果中岛爸爸能踏实赚钱,她在家带着中岛零,那该有多好。中岛妈妈这样感叹。
可实际上,她根本过不了那样的生活。中岛妈妈是闲不住的人,她不喜欢打理家务,也受不了一天到晚除了家务什么都不做。
她口中所谓的梦想的生活,只是对中岛爸爸可以不抚养孩子,她却要这样辛苦的不忿而已;是对别人家是男人工作,自己却要在外奔波产生的不平而已。
所以即使现在她放下了生意,亲自来照顾中岛零,她也依然感觉不开心。
她过得不开心,中岛零凭什么开心?
她看不得中岛零开心,她看不得中岛零享受她的辛苦换来的舒适。
她已经没有了乳汁,中岛零也不是被她抱在怀里喂奶的年龄,但她看着中岛零,仍然觉得中岛零的嘴唇还贴在自己的皮肤上,不间断地吮吸着、吞咽着,吸食着她的血,就像一只把口器深深扎进她身体里的蚂蝗。
她让中岛零痛苦,她的痛苦就减少了。中岛零是从她的身体里孕育出来的,即使中岛零已经这么大,她仍然感觉有一根无形的脐带连接着她的肚脐。就像中岛零还在她的子宫里一样,她把自己的情绪输送给中岛零。只是现在她不再靠着那根脐带,而是靠语言,靠她多年来揣摩人心得来的能力,杀人于无形。
她也想过自己明明是爱中岛零的,为什么还是克制不住这样的冲动?
但很快,她想到,她是中岛零的妈妈,她供养中岛零,和中岛爸爸的消失比起来,她已经非常称职了,她有权利管教中岛零。
即使她管教的方式不那么正确,但她是爱中岛零的啊,她还能害了中岛零吗?而且人都会犯错,她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不犯错?
就算她犯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