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是一路青碧,走的时候,却是万里素白。归途的每一步,都是干燥的烈风卷着细雪,呜呜咽咽地吹拂着,唱出了一曲长歌,送亡魂归乡。从北到南,除了行军的声音,便只剩下静默。静默,却能听到所有人心里悲伤的哀哭——静默之声。
南王汗庭一战之后,作为玉华国主将的靳红绡,便再也没有穿过她那一身红缨玄甲。自阿伏干氏汗庭一路向西,又向南,越过达兰札,直到灵川,她策马走在军队的最前面,素衣银甲,从未变过。原先绣着巨大“靳”字的帅旗,此时已悬上了素色的布匹。将士们都自发地换上了白色的军装,祭奠战死的主帅和战友。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行走在莽原上,一眼望去,十里皆是缟素。
靳桓战死一事,早已传到了朝中。所以,大军抵达灵川之时,萧御早已等候在此,御驾亲迎,以示对靳氏的爱重之意。
于是,大军入城之日,城门大开。由左右龙武卫、左右翼虎卫组成的仪仗队,一身素衣白甲,战甲外又披了麻衣,整整齐齐地分立两旁,夹道迎接为国捐躯的英魂。靳红绡骑马走在最前面,左侧是凛辰和阳潇、右侧是萧翊。靳桓的灵柩早已经用白绫系上了白花,由八个士兵抬着,紧跟在靳红绡一行人身后。月清涟就策马缓缓地走在灵柩旁边,小心看护着。
到了城门之外三里的地方,左右翼虎卫便在此列队,见了军旗,阖府卫队纷纷单膝跪地,迎接灵柩入城。靳红绡一行人也由此下马,牵马而行。一直走到城门口,萧御的皇驾就停在城楼之上,华盖、仪仗扇、随侍人员一应俱全。还有一队宫女内侍,手里持了白色的纸钱,从城楼上向下抛洒。
“玉华国征北大元帅、上柱国大将军、镇国公靳桓”,靳红绡的声音有些颤抖,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战胜归国,叩拜吾皇万安!”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满城皆是哀哭之声,就连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亦忍不住落下泪来。对于玉华国的子民来说,镇国公靳桓并不仅仅是一位百战百胜、手握雄兵的常胜大元帅。正如他的封号一样,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守住玉华国的疆土、镇住玉华国的根基。只要靳桓在一日,玉华国就一日不惧外敌入侵,这似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心照不宣的共识。可是谁回想到,就是靳桓这样的名将、重臣,竟然会死于这样一场无关玉华国痛痒的战事。如此打击,自然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彷徨无措。于是,在全城的哀哭声中,不止有不舍,还有信仰崩塌的恐惧和彷徨。
“迎大军仪仗入城!”御驾身侧为首的传令官一声高唱,下令大军仪仗入城。
“叩谢陛下圣恩”,靳红绡、萧翊纷纷跪下,行了跪拜之礼,“吾皇千秋!”
话音还未落,低沉哀回的号角声便响了起来,奏颂起了丧礼之乐。听到这哀乐声,靳红绡心中的坚强与隐忍终究是绷不住了,扑簌簌地落下泪来。已经停了半日的风雪,此时又窸窸窣窣地飘落下来,许是上天也不忍忠魂屈死,特来送这一程。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和风雪之声,靳红绡扶着灵柩一步一步走向皇帝行辕。明明是几百名军士组成的仪仗队伍与她同行,却不知为何,倒像是她一个人的踽踽独行。
阳潇默默地看着她,心中不免生出了内疚之感。如果他当初能拦住齐霜影那不切实际的做法,或许今日的靳红绡心里就不会这么恨、这么痛吧。其实,从失踪已久的靳桓再次现身的那一刻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所有人都知道结果,包括靳红绡,但每一个人都在自欺。而齐霜影的恻隐之心,又将这一场生离死别的悲剧推向了高潮。她的一念之仁,却成了对靳红绡的欲夺先予。世间还有多少痛苦和羞辱,能比此更甚?这样的结果虽然不是齐霜影本心,但终究是……诛心,比杀人还要疼。
因着靳红绡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数月征战在外又受了不少苦,萧御也没有留她太久,例行的朝觐过后,便差人将她送回了镇国公府在灵川的宅邸:“红绡,你姐姐心中挂念你,朕特别恩准她随行,她此时正在府中等你,你便早些回府修养吧。镇国公乃是国之柱石,他的丧仪依亲王规制,赐武毅阁供奉,配享太庙。”
“是,谢陛下隆恩”,靳红绡重重地叩拜过萧御,却提出了另一个请求,“微臣有一个请求,求陛下恩准。”
“你说便是。”
“臣恳求陛下允准,将臣父征北时的衣冠归葬北境,以为纪念”,靳红绡说完了请求,又补充道,“北境乃是靳氏一族历代镇守之地,此番臣父又在北境罹难,故而……”
“你不必多说”,对于靳红绡的请求,萧御表示理解,“待新的疆界议定之后,北境之地,镇国公府可以任选万顷,作为镇国公的衣冠归葬之地,同时赐作镇国公府采邑,非大逆之罪永世不可褫夺。”
就这么三言两语,靳红绡便为镇国公府争得了万顷采邑。虽然北境之地多为草场,但这万顷之地所能带来的收益,也不是小数目。更为重要的是,她在北境为靳桓设立衣冠冢的举动,既提醒了萧御,也提醒了天下人——镇国公靳桓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