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没有带来厄运,至少文箬在周五下午之前是这么认为的。
准确地说,除去空中掉下的那坨意外,文箬挺喜欢乌鸦的。她拿竹杖捅乌鸦在先,老鸹报复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它还那么聪明机智,既有仇当场报,又使用心理战术进行恐吓暗示。
文箬用手机搜了许多关于乌鸦的视频,对自然界最聪明的鸟类多了一层了解,才解除了心里的恐慌。真厉害。她在夜里想着那只乌鸦入睡,并且睡得很好。
周五早上,她的三只燕宝宝一夜之间全都会飞了。
文箬那会儿在练琴,没有注意到它们展翅飞翔的一刹那。等她的注意力从琴弦上移开的时候,三只燕宝宝在院子上方的天空盘旋。飞行对于所有鸟类来说,都是生命之乐。文箬耳中的啾啾鸟鸣似乎比平时开心了许多。她被这份快乐感染,大声喊着李牧。
“李牧,李牧……我的一窝小燕崽都会飞啦。”
李牧来了,只来得及用手机记录下了一小段燕子飞翔的场景。燕崽儿们只是稍作停留,很快挥着翅膀飞向更高更远的天际。
这段小视频,很快被文箬发给了文笠,让燕崽子的舅舅也体会一下崽子长大的喜悦。
李牧问她,“有没有不舍?”
文箬摇头,“不会。它们生于自然,属于自然。”
“那就好。我去店里帮忙卸货了。”
文箬望着天空,重新拿起小提琴,拉了一首帕格尼尼的随想曲第五首。虽然拉的一如既往的糟糕,不过,现场没有听众,放飞吧。
其实,有听众的。前店里抱着乌龙茶箱子的听众从琴声中听到了呢喃细语,听到了啁啁啾啾。后院里提着竹篮子从菜园子归家的林奶奶站在门廊,听得入迷。
白天的第二重好运是周五下午降临的,不过好运也到此为止了。
文箬举着手表,大喊道,“哎呀,李牧,李牧,谁说遇到乌鸦会走厄运的……我走了好运耶。我爸给我发消息啦。他从极地发来的。五段语音呢。”
李牧已经回到小院。“是吧。它们不仅是智慧鸟,还是报喜鸟呢。”
“我来听听,我爸说啥啦。”文箬一只耳朵插着耳机,一边跟李牧实况转播。“我爸从特罗姆瑟出发的,他一年有三个多月都住那里。天哪,他在法兰土约瑟夫地(这是个地名)生病了,在那里养病养了两周的病。现在痊愈了,他下周要从俄罗斯摩尔曼斯克回特罗姆瑟,秋天的时候还会回国陪我长住……”
文箬的声音越来越小,人也沉默了,语音甚至没听完。耳机被拽扯下来,散在地上。手表和手机啪的一声落在圆木桌面。还好理智还在,没摔石板地面上。她双臂抱住蜷起来的腿,脑袋埋在双膝间。
李牧捡起耳机,拉开凳子坐在她旁边问道。“怎么了?”
“我爸结婚了……”闷闷的声音从蜷作一团的身体中传来,“乌鸦没有带来好消息,全是坏消息。”
李牧本能想开导她,比如其实乌鸦是无辜的。她这么聪明的人,昨天下午都无法预知今天会发生什么,乌鸦肯定也不知道。再比如她爸爸虽然生病了,但现在痊愈了,这其实算是好消息。至于她爸爸结婚的消息,算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李牧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俩人沉默的时候,他只好手里拿起一块碎木料,鼓捣着刻一只线条粗糙的金腰燕。
哗啦呼啦的声音时不时发出,文箬好奇地抬了头。之后,她没再低头,而是挺直脊背,瞪着高处的梧桐树的发呆,心里无数遍诅咒着昨天尾随她的那只老鸹。
当李牧把不知道是乌鸦还是麻雀的木雕摆在她面前的时候,文箬才猛地起身跑了出去,什么也没带。
李牧也跟着出来,在她身后,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他看着她忍着脚踝的不适,跑到河堤;看着她停下捂脸哭泣,眼泪依旧没有声音。
文箬在五岁的时候,曾经问过爸爸,能不能留下。徐世靖盯着她的小脸愣神了许久,然后将她抱在腿上,说,不管爸爸在哪里,都是爱你的。你也永远是爸爸的宝贝。
她又问道,爸爸不爱妈妈,所以你们不住在一起。爸爸爱我,为什么不能留在江城,和我在一起?徐世靖当时问她,若若,你在三岁的时候最渴望做什么?
三岁的时候,她刚开始学习小提琴,妈妈管教得极其严格。那段时间她一直在哭着闹着中度过,最渴望的当然是去外面玩。她如实回答。徐世靖说,爸爸也像三岁若若的样子。
十年后,文箬回忆起这段对话,倒是触发了泪腺。哭累了她不怕,哭到打嗝才觉得有点丢人。
李牧蹲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文箬掌心都是泪,朝空中甩去,力度猛了一些,脚麻腿麻带着她的整个身子向后仰。
李牧从身后接住了她。掌心的泪,除了被风吹干了小部分,大部分被他的衣袖接纳了。
这种时候,维持脆弱的体面其实挺难的,反正最狼狈的一面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