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直看向她:“看起来没什么不适,表情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依绞着手指,小声道:“兄长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可以替您寻更尽心的医师。”
姜直微怔,摇头:“锦衣玉食,谈何委屈。”
“况且皇祖母跟我说了,郑太医是杏林之家,医术高超,让我少找一些旁的人,免得看坏了身子。”姜直神色黯然,姜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不情愿。
太子没有母家借力,本以为靠着太后能乘凉,结果她老人家的心就像寒窖里的石头一样,摸上去便激得浑身一冷。到头来还不得不看着她的脸色,行事更受拘束了。
“祖奶奶要是怪起来就怪我好了。”姜依走向郑太医,说话声也大了些,她朝面露难色的郑太医道,“左右也不至于耽误多久,你先随我去看看姜伦吧。”
郑太医捋了捋胡须,面面相觑间只听太子平声道:“那便如此。”
既然他为太后做事,对姜伦应当十分尽心竭力才对。姜依有时也很奇怪,为什么后宫胜出者一定都会有个太医心腹呢。
姜依看向郑太医,他两鬓失了头发,胡髯却留的极好。看来这太医只在意生胡,不在意生发啊。
“郑太医,伦儿夜里总也是点着蜡,宫婢们都说他没光了便惊醒,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小殿下被吓住了,头疼怕黑是会有的,还是要让他心里真个放松下来才是。”郑太医应着姜依的话,“太医院里也是常讨论小殿下的病情,每日臣也都会去为小殿下诊治。”
“看来我主动提让你去看看伦儿还多此一举了。”
郑太医摇头道:“哪能,关心幼弟人之常情,小殿下看见您跟臣一道肯定更开心些。”
离着姜伦养病的慧园越发近时,姜依问道:“伦儿一直都是叶太医看顾着,是他有什么顾不周的地方吗,还需郑太医在旁提点着?”
“那也并不是……这、臣想去看小殿下全都是自己想去。”郑太医如是说着,“毕竟太后也想时时知道小殿下的情况。”
姜依默不作声,他这番话说得前后都矛盾着,他自己想知道是假,太后想知道才是真,看来她想得还是对的,比起姜直,姜伦对太后更加重要。
连姜直那般努力都感化不了她,她不认为太后是真个关心真个小孙子。
大绍最尊贵的女人,该是一个何等凉薄的人啊。
恐怕最大的原因是她知道姜直不能任由她的摆布,还是幼子更好掌握些。
可是谁当皇帝也动摇不了她尊崇的地位,她又何必如此呢。
明明考量的是太后的事情,姜依却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娄持声,他在原书中就算成了人臣之最,也仍然同如今般温和如泉水。权力的倾轧也许并不是改变一个人的原因……
姜依越过慧园的阑干,推开外堂的门至里间,看见姜伦的身形又消瘦了些。她步伐一顿,心口也一抽。
同姜直不能畅快表达的兄妹之情,她突然好想同姜伦说说。与姜伦并不能说些什么沉重的话题,不过就算是天上的鸟雀或地上的杂草也好。
郑太医将医箱放到桌子上,走至姜伦的床边。
她也紧张地站在一旁,她想让他好起来,甚至萌生出了弥补他们两人之间亲情的想法。
姜依等郑太医看诊过后,摸了摸姜伦的脸颊,他睡着了,不过睡得并不安稳。
她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是无尽的怜爱。
果然,这里的人对她而言早就不止是文字了。隐隐约约的,她好像有了置身在这个世界的实感。
她在这里吃住,写字绘画,改变着一切,又被一切改变。从前对这里的割裂感好像被人填平了,从娄持声为她说话的那刻,从她真心实意想帮姜直的那刻开始……
郑太医于抽屉中拿出旧方子看着:“嗯……等臣于叶太医商议一下,小殿下如今的状态比先前好多了。至于殿下您说自己身子不适,依臣看啊,身子并没有什么问题,当还是休息不好的原因。”
姜依点点头,对姜伦的病,郑太医是能真心实意些,可以信他。
“就看到这吧,你先回太医院忙别的事宜。我……再陪伦儿坐会儿。”姜依叹气,“难为这孩子了。”
郑太医携药箱,面色有些古怪,毕竟在他这位老者的眼里姜依也是个孩子。她说得这番话实在是不符合年纪,显老成了些。但他也没有多嘴,施礼便施施然离开。
她耳朵听见门枢转动的吱呀一声,天地间又归于平静。
约莫两个时辰后,日头像西边坠去,她再次看了姜伦一眼,离开时轻轻合上了慧园最外的门。
这里是按照绍帝生母的喜好造的,阑干上镌刻各类祥瑞鸟兽,阑干下还有被砍伐的藤蔓痕迹,藤蔓生长为不详,是为姜伦养病特意修剪的。
她原是做设计的,还挺喜欢这颇具神谕的刻印,就像蕴藏着某种力量般让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