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理叹气:“说来也是奇怪,那位学艺官原本是在钟鼓司敲朝钟的,后来一跃到了司礼监,风光一时,最后却不清不楚的死了。”
杨理话头一顿,又忙道:“唔……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干爹原不让我跟别人说的,只让我悄悄长个心眼。但我怕你跟着查大人出什么差错才说的。”
娄持声看着为他打来水的杨理,微微颔首,他思量着,杨南对杨理也是真心的,入宫就有杨南的照拂,对他来讲也算个好事。杨南恐也是怕他再做些什么不该做的,冲撞了查明,下一次怕不是就不止罚跪和掌掴这么简单了。
娄持声压下心头喉间的难受,漱口后道:“难为你了。那位学艺官是不是叫查可人?”
“咦?”杨理本来拿着湿苫布弯腰要擦地,听后身子直了起来道,“好像是这个。不过应该都是后改的名字了,认了查大人这个祖宗,真的祖宗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亲祖宗在下面,给不了上面的人饭吃。”
娄持声接过他手中的苫布,亲祖宗在下面便不重要了吗,他自然不是如此作想,父母宗族流传下来的不仅只是血脉,还有为人处世的理念和贯穿生活的习性,被一代代传承,这些足以温暖一生的东西,怎么不重要。
娄持声欲语却见杨理坚定的眼神,又熄了心中的话。杨理已经认了杨南当干爹,如果此时此刻反驳他的话,岂不是直接反驳了他这段时间入宫的生活,岂不是让他怀疑这段时间的日子。
他还只是个稚童,从记事算起的话宫中生活占他生命的长度更多,娄持声不想贸然摧毁他心中的信念。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后,杨理疑惑道:“你入宫才多久,我好歹都进来一年多了都是从干爹那才了解一言半语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娄持声收拾完地面,又翻出干净的衣服,拿出皂角:“……偶尔从查明嘴里听到的。”
“他都说什么了?”
顶着杨理好奇的眼神,娄持声动作一顿:“说,可惜了。”
太监没有传宗接代的物件,但又想要享天伦之乐,便有了个收继子的法子,当个慰藉。查可人不知道替查明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他的死算不上多可惜,而且说到底更像是被他自己害死的。
查明人虽阴狠了些,对查可人当还是顶好的,甚至太医院还有为查可人看诊的记录。离奇的是,原本是个小病,却越演越烈,最后竟不得已撒手人寰。
之前,查明絮絮叨叨跟娄持声说这些,娄持声只当是先前为查明做事的人,便配合着老老实实不出一语的听着。
听得时候便隐约察觉了一丝怪诞,却并没有深切去想。
查可人不知道入了什么魔着了什么道,将他自己当做神佛供奉了起来,私自建庙,接受香火,炼制金丹,熬制红丸,大把服用。积极散步教义,广纳信徒,挖掘神草……
种种途径实在是荒唐。
娄持声自是不敢深听这些,他立刻找了个由头便要离开,生怕陷入更深的漩涡中,却被查明叫住问他如何看这些。
查明的眼神深邃,如同淬了毒。娄持声不得已只得头脑转动着,答道:“是他太蠢笨了,被大人处死也是咎由自取。我决计不会犯如此弥天大错。”
“妙啊。”查明哈哈大笑,朝着娄持声摆了摆手。
娄持声顺着便离了查明的住处,出来被风一激,才发觉已经冷汗连襟,当时在下午,日头已经沉了下去,娄持声只是看了一眼,仍觉得目眩。
他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还是忍不住想了许多——私立庙宇可是大罪,查明就算再疼爱继子也不会让如此罪名牵连到身上,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
不知道查可人死了之后有没有真的附身到他所制造的泥像中,有没有遂了他的愿望成为长生的妖怪。
查可人不是第一个替查明办事的,娄持声明白。
但娄持声希望他可以成为最后一个替查明办事的,毕竟按照前车之鉴,替查明做事若是做不好,很可能就被灭口。
只是查可人身为查明的继子,被人关注着。查可人死了,还能留有疑点重重。
但若是其他人,凭空蒸发便也蒸发了。
杨理在他身边说得这番话,让娄持声忍不住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被杨理晃了晃手臂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娄持声看向杨理。
杨理气鼓鼓的:“你还问我怎么,你发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脑子坏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娄持声拿着胰皂:“最近思绪是有些多,还是快些去混堂司吧。”
“你这样还真不让人放心。”杨理摇头叹气,娄持声顿觉好笑,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个稚童数落不是。
娄持声感觉心中的郁结都淡了些,他并不想在值房外逗留太久,从混堂司出来的也很快。边走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连打了两个喷嚏,在以前他还会有专门晾头发的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