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护身死轩辕坟,质子旅大破冀州城,零星而散的兵伍如溪流般汇入城中,城墙边跪着排排生俘,他们正木然地看着堆积如山的尸首被一车车送至远处,堆似小山高。
及至夜暮之时,奴隶们方才收拾出大片营地,以供大军休整。篝火照映着那些被风霜冻得通红的面膛,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战胜的喜悦。
崇应彪回想起那时候,自己正一个个地查问着同伴的战绩,鄂顺说杀了四个,姜文焕则将豁口的剑抛给他,他大声夸耀着自己杀敌五十,却没有换得除北方阵之外任何人的呼拥。现在想来,崇应彪只觉得自己可笑。
鄂顺背靠太子殷启,姜文焕又是殷寿妻子的侄儿,他们不需要靠杀敌数来证明强悍,也无意争锋,只余自己活蹦乱跳,像只滑稽的猴子。
崇应彪哂然一笑,高高举起酒斝,追随的质子对他何其了解,见这动作,便也随着举起,等待着崇应彪的放言高论。
可崇应彪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饮而尽,而后偏臂示意孙子羽给他倒酒。
姜文焕问鄂顺:“崇应彪今天都杀疯了,怎么还是不高兴?”
鄂顺抓了一把烤干的粟米塞进嘴里,嚼得喀吱喀吱地响,心直口快:“你死了个百夫长,还是那样死的……你高不高兴?”
姜文焕给了鄂顺一肘子,低声道:“从前还未见他这么有人味过。”
“八年兄弟,怎会不难过呢?”姬发的眼中亦没有战胜后的狂喜,只残存着点点悲悯,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端着酒斝站起来道:“这杯酒先敬殷商勇士,再敬我们的兄弟苏全孝。”
质子之中呼声一片,也随之起举,崇应彪冷眼看着姬发,心中那团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姬发,你有完没完,啊?”
姬发不解,皱眉道:“苏护是叛臣,但苏全孝从头到尾不曾反叛,他一心尽忠,难道不应当饮下敬酒吗?”
应当吗?那时候崇应彪一想与苏全孝划清界限,二顾着跟姬发别苗头,至于三,何尝又不是在感慨自己的命运。
重活一次的无所畏惧催动了崇应彪心气,他一下子站起来,将这些因由倒了个干净:“苏全孝,是我们北方阵的人,是我崇应彪手下的百夫长,我要是真当他反叛,那我岂不更是反叛?他没了,在座的谁不比你有资格敬酒,用得着你一个西岐农夫在这里充大头,敬这个敬那个的吗?”
姬发闻言一愣,随即愤慨:“对亡者寄哀思,难道还要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崇应彪,你真是个禽兽,还是个胆小如鼠的禽兽!”
姬发,再重活无数次,崇应彪还是无法与之和解。
崇应彪暴怒而起,将酒斝摔在姬发身上,扑冲而去,对于二人的交恶所有人都司空见惯,叫阵的叫阵,拦人的拦人,殷郊只是坐在篝火旁,一边看一边悠然地笑。
但很快,殷郊就觉出不对——崇应彪下的是死手,而姬发竟然打不过他。
心魔总是悄然而至。
原本,崇应彪只是想给姬发一点厉害尝尝,他已不是当年的他,战技更加娴熟,对付个在冀州火场里差点被马踩死的姬发肯定绰绰有余。但打着打着,他惊觉耳畔的喧嚣竟变成了黄河的波滔轰鸣,眼前的姬发正举着鬼侯剑,急急向他喉间刺来。
“!!!”崇应彪瞠目怒喝,骤然掐住姬发的脖子,将他扑倒在了篝火旁,饶是姬发如何大力踢打,他也不肯松手。
“千夫长!”孙子羽在劝他。
“崇应彪!你疯了吗,住手,快住手!”姜文焕也抱住了他,想将他从姬发身上拉开。
崇应彪嗅到了腥冷的剑气,他侧目而向,鬼侯剑的剑柄重重地锤击在他的胸口,这一下,他终于放开了姬发。
“咳咳咳咳咳……”姬发趴在地上啐出一口血来,眼中还有些恍惚。
殷郊收剑,正颜厉色:“崇应彪,这次你过火了。”
崇应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原来那个刀口从来没有消失过:“过火吗?多谢夸奖。”
他拒绝了伙伴的搀扶,自己从地上站起来,面上是重生以来第一次释然开怀的笑:“好!真好,活着真好……”
原来不是没有改变,从前,他与姬发打得势均力敌,而现在,他竟能逼得殷郊不得不出手。原来他有能力改变一切,就算没有妲己,也一定能够做到。
崇应彪心满意足地提上新酒,踉踉跄跄地往自己的营帐去了。
大营角落,一道剪影倏忽而过。雉鸡精阿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活人了,这样声势浩大的阵仗,很难不叫她想起五百年前的那一场血战。
殷商的先祖将她们三妖围困至轩辕坟,道貌俨然地指责她们亡了桀夏,乱了四方,要替天行道。可哪怕到了最后,她们之中也没有任何一个承认自己是那亡了夏的妺喜。
很久以后,阿喜想,也许妺喜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她们更是说不出的不幸。
玉琵琶哑了弦逃去鬼方,九尾狐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