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潮安手里攥着那杯茶,心里存的话却无从和宁城王妃说起。
当初,他帮着风谨言扳倒了贺兰等几大世家,改变的又岂止是朝堂上的局面,更是释放一种信号,让各家知难而退。
世家大族愿意做出适当的退让,才让这天下的平民百姓,譬如那些寒门学子,有了科举入仕,有了为官从政的机会,不然,那些官场上的位置会平白无故留给那些平民百姓?
治理治理,治不是头一位最重要的,理才是。
治国安邦,总不是为了惩治某一些人,而是令百姓生存有道,民心所向,不失望才好。
纵观全局,世家妄图把持朝政,皇帝亲政自然便要对世家动手,两边抗衡是在所难免。
如今,相同的局面再一次亲历,他竟生出无限感慨,可见,无论在哪,无论是哪一位君主,这天下都是一样的。
但做了就比不做好,当初在北夷,胡轩就是他和风谨言栽种到朝堂上的一颗种子,力量虽然微弱,但是,一旦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不断壮大,就会缔结无数颗这样新兴的族类。
物以类聚,他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如今看,胡轩已堪大任。
可见,这种改革是可行的。
回头再看宁城王妃,她消瘦无华的面容犹如掩藏在身后的各族,有一股腐朽没落的意味。
他方要开口,便听外面匆匆有人急报,“陛下,玉绍与我边界有变。”
玉绍与南旻相交之处历年来频发冲突,两国早已习以为常,可这一次却是玉绍一方挑衅在先,伤人在后,欧宜恩却恶人先告状领兵侵入。
柳潮安初登大宝,百业待兴,他实是不想打仗,可欧宜恩蹬鼻子上脸,趁着他登基称帝想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南旻这边的消息,不过几日也到了北夷那边。
自然有人就动了心思。
凤阁里,众人商量了一夜,竟无结果。
“你们倒是说话呀!总不能真的让陛下……带着身子御驾出征吧?”有人耐不住脾性,焦躁不安道。
梅寺寒经不过苦熬,精神萎顿,歪在一边叹口气说:“陛下这哪是出征,这是要去拼命!”
与座的谁人不知个中缘由,一个个皆不敢再出声。
三省六部,怕所有的京官,乃至藩王郡侯,也有大半都明白北夷与南旻两国之间有多少是国家利益,又有多少是私人恩怨。
北夷女帝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梅寺寒却深知,这哪是赌气的时候。
武英殿内间,破例容一位臣子入内。
风谨言呷了一口茶,却咳得更紧,指着胡轩说:“你坐吧,代朕草诏。”
胡轩躬身退至一旁矮几处,终究不敢造次,只欠身跪着,问:“不知陛下有何圣谕?”
手下却条理分明,端砚之上,手轻轻研磨,墨汁均匀融于一片,才提笔蘸了又蘸,静等风谨言开腔。
半天,方听见上方的人说:“朕十五岁登基,文帝归天,初时不思勤勉,荒废朝政,三年岁月蹉跎付过,有辱先帝遗命,不孝至极,此一罪。”
胡轩一开始还反应不及,等回神,早一身冷汗直落。
写字多年,今日却手颤得拿不住笔,墨汁洒落而下,满袖皆是,慌忙摆手拦之,“陛下,陛下……”
风谨言哪里管他,只犹自继续说:“识人不清,用人不明,至心怀叵测之人总领朝纲,与内一手遮天,与外里通他国,有违国之根本,不忠至极,此二罪。”
胡轩丢笔,一步一步跪着前行,声声力劝,“陛下,您别说了!”
风谨言见他弃笔而去,冷目凝视良久,急怒攻心头都昏沉沉的,撑着身子下榻,避开胡轩,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人向右一歪,差点跌倒。
胡轩猛一下爬过去,接住她身子,她却不知突地哪里来了气力,一把甩开他,抓起笔自写,边写边朗声道:“年幼无知,与狼为伍,身为女子,不能洁身自好,仓促托付于人,珠胎暗结,立身不正,行为不端,令先祖蒙羞,使万民无光,无耻至极,此三罪。”
她边说边写,边写边咳,呜咽再难开口,心中酸涩难言,可眼中却流不下一滴泪。
手哪里还持得住运笔,几行下来,混着气喘神昏,满纸皆是乱。
胡轩心悸得无法平抑,这,分明是罪己诏。历朝历代,若无大灾大祸,哪有帝王无端端给自己下罪己诏的。
风谨言却压着声量,丢过笔,一指他,“一桩桩,一件件,都与朕写明白。”
她脸涨的通红,身上却冷得发颤,腿早没了知觉,人行走如飘一般。
转头再看纸上,却是模模糊糊一片,再也看不真切,她费力扯出一个笑,长长喘了几口,“若不能御驾亲征,朕死……”
死不瞑目,可未能说尽,人便心急向后一仰,直晕过去了。
“陛下!”胡轩大声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