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姒愣愣望那个女人,她应该叫阿母的女人。记忆中那个美丽温柔的阿母再也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衰败将死的女人
她的脸并不算苍老,但头发却已全白,虚弱的趴伏在石床上。察觉到眼前有人,轻盏吃力的抬起头,她的左眼早已看不见,右眼只能看到一点东西,艰难的辨认眼前人,似乎认不出这是谁,但看到那眉尾一颗小小的红痣时,她跌跌撞撞从石床上下来
“阿烟?是阿烟吗?”
轻盏想要靠近烟姒却在看到烟姒右眼的残瞳时又僵住,瞬间眼泪决堤
“你的眼睛……”
她颤抖着手想去抚摸烟姒的脸却被石床前那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为什么?”
烟姒的声音很轻,眼中一片木然,好似她真的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为什么?为什么身为息冥族的王后,却勾结魇族覆灭了息冥族
又为什么可以狠的下心亲手灼瞎她的眼睛……
这个问题轻盏也问了自己二十年,为什么神明要这样安排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轻盏痛苦闭上眼,跪倒在地上,泪不断落下
“轻盏是你阿父为我取的名,我真正的名字是漱月,是魇族的公主。”
五十年前,年仅四岁的漱月听完老人的故事后,便坐上了那只小舟,希望可以穿过穹海寻得神明听曜,为她庇佑阿父与族人,让战争不再发生在魇族
当岸上老人的身影消失在浓雾后,漱月才后悔害怕了起来,但无论她如何哭喊,小舟还是载着她向着未知的地方驶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小舟搁浅在一处小岛边,岛上繁花盛放,天空中美丽的鸟飞过,羽毛流金溢彩,岛上似乎还有一座山,那山顶有一颗好高大散发着闪烁银光的大树,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息冥族的圣树
小漱月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地方,傻傻呆望着时,一个俊秀的小少年站在小舟前笑吟吟望她,“你就是姒邑送给我的新娘吗?”
漱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害怕胆怯着不敢说话,同样赤着脚的小少年牵着她的手下了小舟,脚踩在柔软扎实的草地上,一瞬间奇怪的强烈的归属感流入漱月心中
以为她没有名字,小少年为她取名轻盏,那少年便是烟姒的阿父,璇桑。从此漱月便成为了息冥族轻盏,轻盏与璇桑青梅竹马长大,后来又嫁给了璇桑,久而久之,遥远记忆中的那个漱月和魇族就好像只是一场梦
直到火渊之战时,璇桑不忍歧沧大陆生灵涂炭,轻盏跟随他一起前往歧沧灭地精之火,烬城城楼上她看见了哥哥昭匕
遥远记忆中的往事重新浮现,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血缘的联结,挂念着魇族,挂念着阿父阿母……
又过了四年,她寻得机会前往魇族与昭匕再见,昭匕以阿父魂灵将散为借口,让她带他上岛见璇桑求借圣树赐福,她担忧阿父便答应了,却没有想到昭匕骗了她
阿父早已被他杀害,她所见到的阿父只是一个虚假的躯壳……
昭匕上岛之后毁掉圣树,以息冥族人的魂叶威胁璇桑说出星河水所在
息冥族人世代守护星河水,为不让璇桑为难,所有族人自绝而亡,包括他们的大女儿云图,最后璇桑也自我了断……
轻盏泣不成声,她也悲痛悔恨至极,想追随璇桑而去,但阿烟还在昭匕手中,所以她不能死
“阿烟,是阿母错了……是阿母害了你阿姐与你。但如果不毁掉你的眼睛,昭匕就会杀了你。”
亲眼目睹阿父、阿姐和族人的死,幼小的烟姒恨极了昭匕,那双含着恨的眼亮晶晶的,让昭匕觉得有种奇异的美,而向来毁掉美丽的东西便是他最大的乐趣
为了放大这种乐趣,他逼着妹妹漱月亲手弄瞎了自己女儿的眼睛
同时这也是昭匕对妹妹漱月的惩罚
在昭匕心中,正是因为漱月的失踪才让父王软弱了下来,只知道思念寻找漱月,不再与曜族对抗,龟缩在极北之地让曜族嘲笑。软弱的人不配成为魇族的王,所以他只能杀了父王,这笔账昭匕也全部归因于漱月
而这些轻盏都不知,她只是想让小女儿活下去
烟姒轻嘲一声,但眼泪却不知不觉滑落,“活下去?我宁愿死在当时。”
眼前的人并不知道对一个刚双眼全瞎的四岁孩子而言,在黑暗空荡的石牢中活下去是多艰难和恐怖的事情……
原来这就是答案,恨了那么久,真相却是她也只不过是个被命运愚弄的人,但烟姒说不出原谅,她忘不了阿父、阿姐和族人死前那一幕
恨不能彻底,爱却又无法
那便让心里的阿母死去吧,她的阿母早已和阿父阿姐族人死在了那一天
烟姒木然转身离开,身后轻盏痛哭出声
知道死前她再也无法听到那一声阿母了,但唯一让轻盏稍感欣慰的是阿烟的左眼是完好的
孩子的痛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