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刚叫过一遍,两个人已经收拾齐整。
远方的天空呈蟹青色,绿腰上马,严霁楼一个人在后面走。
凌晨草叶悬挂露珠,山间小道上一片静谧。
这时辰已经有村民背着干粮上山了,大人成群结队,小孩和黄狗跟在最后面乱跑,驱散了两个人之间无声蔓延的尴尬气氛,越走视野越开阔,不像严家的村子在山里,三姑奶奶家,坐落在一个相当开阔的塬地上。
刚到地方,就看见招展的白幡,有人招呼着上来,将他们引进院内,众人都坐在院中央吃面,不远处灶台棚子底下热气滚滚,里面钻出来一个男人,三姑奶奶嫁的丈夫姓魏,早就没了,这魏家的小辈也不太认识人,还以为眼前来奔丧的是一对夫妻,还是年龄大的老人灵光,一下子就认出来他们,朝认错人的后生脑勺上拍一把,“咋说话的,眼睛不要挖出来撇了。”
先笑问严霁楼,“小楼来了啊。”
又向绿腰点头:“侄孙媳妇也来了。”
两人都答是。
寒暄几句,两人被请到角落里的长条漆凳上坐,面前端上来两大碗饸饹面,待客的主家叫他们吃好喝好,便又招呼别人去了。
因为三姑奶奶活了六十多,在当地已经算作相当长寿的人了,而且是无病无灾,睡一觉安安稳稳没的,没有受任何活罪,算是喜丧,主家意图大办,因此葬礼上大家都有说有笑,气氛不同于一般丧事的低迷和凄清。
做饸饹面的师傅手艺也相当不错,面压得筋道厚弹,满满当当堆在碗里,绿汪汪的小葱,白花花的豆腐,淋上被红油炝过的碎洋芋和红薯丁,暝暗的晨光里,人人低着头大快朵颐,严霁楼蹙着眉峰,小心地将洋芋和红薯丁捡出来,放在一旁,绿腰注意到这一点,也跟着蹙了眉头,却将碗里的菜和汤都喝光。
严霁楼抬眼看一眼她,搁下筷子,用粗茶漱了口后端起还剩余的大半碗离开,绿腰把他捡出来的碎菜丁都拨在碟子里,倒去喂鸡和狗吃。
严霁楼站在棚子底下远远看她,绿腰目不斜视,向后院去了。
严霁楼想起口腔中残留的咸中带甜的红薯味道,忽然一阵呕意,头晕目眩,不得不扶墙弯下腰稍作休整。
记得幼年家中无余粮,只有红薯可供充饥,他不得不把这东西当饭吃,从早到晚,连着吃了几年,有时刚从地里挖出来,怕被人抢走,甚至生的也吃,后来辗转到南方才得以摆脱这饥寒交迫的境地,只是自此之后落下遗症,一闻到生红薯味,就莫名犯嘲。
本来按村里过事的惯例,饸饹面的汤底并不放红薯,谁知三姑奶奶生前爱吃甜,就是面食也要加南瓜或者红薯,她家的后辈们便自作主张,给来戴孝的人也都上一碗三姑奶奶的特色饸饹面,又因为切碎的洋芋块和红薯丁特别像,搞得他所以他不得不把它们统统剔出来,仿佛是中了小人的毒的缘故,他近日总是心神不宁,不得不加倍在饮食上注意。
绿腰回头,见他扶着墙,眉眼间厌恶浓重,貌似对刚才的饮食十分不满,不禁摇了摇头,这人还真是挑剔,西北人会有吃不惯洋芋和红薯的吗?尚且别说这是来奔丧尽孝,而非赴宴享乐。
听严青曾经说,这个三姑奶奶脾气不好,但是对他们兄弟两都特别偏爱,尤其是弟弟严霁楼,可如今看来,似乎这位小叔并不十分承姑奶奶的情。
可惜老太太及其后辈的一番心意,她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甜咸口,却觉得甚合她意。
吃完朝食就要开始请阴阳就位,子孙喊丧,亲朋上场,到了晚上还要守灵,绿腰作为妇人,这次来不光是披麻戴孝,还要兑现从前的人情,她被分到锅灶上,要负责控油和炸煮,这不是轻松的活,村里做事用的都是大铁锅,大火之下,油温滚烫,很容易被溅出来的油星子烫到脸。
她趁着人少,回到房里,找出戴孝的麻布,剪了一块,蒙在脸前面,只露出一双秀丽的眉眼,跟她同做活的婶子看见她这样,取笑她说:“你给自己蒙,不给婶子蒙,是不是看着婶子我皮糙肉厚,烫不着。”
绿腰被她打趣得害羞起来,“哪有,婶子你等着,我也给你剪一块去。”
不远处,墙根底下。
“咦,那儿棚子底下炸骨头的是谁?”有个男人正翘着头望着,冷不防,手被桌子夹了一下。
正干活的一群男人们,齐齐停下手都向那边看过去。
严霁楼也跟着望去,正是他家的寡嫂,素净的眉眼脂粉不施,鸦黑的发髻斜处别一朵小白花,明明站在烟熏火燎处,无端地幽静又干净,他一眼就知道是她。
仿佛是感知到这边很多人在看她,她急忙侧身转开,又急急离去,走动之间,白色孝布衣裳底下露出一点淡绿色的裙边,很快就消失在人群的视线之中。
匆忙离开的样子,缓慢地和他记忆中跳舞的人重叠,紫色面纱——他正想着。
有个汉子忽然接过上个人的话头,指着绿腰进去的那间房门帘子,介绍说是倒淌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