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霁楼走后,家里一下空荡荡的。
世上的事就是怪,一个人吃饭,没人跟你抢,就总是提不起兴趣,再好的饭,滋味都得减淡三分。
既然没胃口,慢慢的,人也就懒了,糊弄就可以满足,所以沈绿腰每天只做早上那顿,下午就吃剩饭,所幸她饭量不大,剩饭总是够用。
刚开始几天,她把家里的活都干完了,到最后,随着天渐渐热起来,她也就闲下来。
清晨的时候,她穿过篱笆,来到菜园子里面,刚长出来的菜苗,叶片嫩绿,边缘挂着长长的水线,夜晚沉积的露珠,让它们透露出一种晶莹的脆弱,远远近近都有鸟在叫,麻雀停在树梢上,专等人一走,就下来吃地里的谷米种子,然后在一不小心的瞬间,又被附近的野猫捕获。
到了下午,她骑上马,到很远的戈壁滩上去。
蒿草丛生,足有半人高,经过正午阳光的暴晒,如同一只巨大的食草动物的胃,不断反刍出清苦的热气。
荒野漫无边际,四面不见人烟,她骑在马背上,漫无目的地闲转,一身黑色麻布长袍,头发不梳,髻也不挽,瀑布一样散在身后。
有时不带目的地追赶一只旱獭,遇到后足站立的土拨鼠,跳下马投喂,喂完后再以吓唬的方式赶走,或者故意让马蹄淹进溪水里,水花溅起来,哗地一下,裙角都湿透。
傍晚的时候风暴来临,黄风中烟尘滚滚,她紧紧贴在马背上,迎着风,兜几个大圈,快意横生,闹够了,回家上紧门窗,烧满满一大锅水,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日子这么过,似乎也不坏。
只是刮风的时候枯燥,下雨的时候无聊。
但比着指头细算起来,其实还是晴天多。
在这片土地上,只要有太阳,一切都还能忍受,生活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她去三十里外的云边镇上,给一户人家送之前定下的东西,什么百衲衣、虎头鞋和棉围兜……装了满满一袋。
她猜测这是给小孩子准备的用物,不敢怠慢,用的都是最好的面料,一针一线,比给自己绣东西更上心十倍,做完了,甚至不敢上手多摸两把,就用棉布,仔仔细细地包裹起来。
这回她并没有骑马,而是选择搭牛车,背着包裹骑马,总觉得负担太重,村里去镇上有许多车可以搭,付上五个铜板,就能安安稳稳坐一路。
赶车的老翁和他的牛,都是慢脾气。
牛走得不慌不忙,老翁的鞭子高高甩起,轻轻落下,几乎把把滞空,沈绿腰未免多看几眼。
老翁见自己对牛的怜惜被客人发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呵呵赔笑,说:“转过前面,到了下坡,就快了。”
绿腰却很宽容,“没事,天气这么好,我们走慢点,正好看看景。”
景色确实是极好的。
时值初夏时节,绿满山原,远山□□的赭红色岩壁,被葳蕤的灌木所覆,老鹰的巢穴铸于峭壁之上,如同铜色的落日。
轮声辘辘,芨芨草、牛蒡草沿着车辙两侧生长到远方。
到了镇上,眼前倏然变得开阔起来,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她顺着河流过了桥,来到一座高门大户,隔墙听见里面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守门的婆子将她带至院内,原来是小孩在过满月礼。
主家看过她做的东西,对她的手艺非常满意,将她邀请到席上,说今天正好还有许多夫人小姐在,大家看了她做的东西,也都惊叹不已,想为自家定做。
绿腰自然高兴,跟着丫鬟的引导,便到了太太们集会的后院。
远远地就闻见香风阵阵,院内繁管丝弦,十分喜庆。
推门而入的一刹那,言笑晏晏戛然而止,座上众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有人问:“你就是沈氏?”
绿腰正要笑着应付过去,当看清人群最后面坐着的那位,当即手脚冰凉,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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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两侧行人如织。
“今日这云边镇如此热闹,怎么样,霁楼,我们这儿,也不比你们的灵乡宝地差多少吧。”
“家乡本就是边陲小镇,不敢托大,我们那里,像云边镇这样的盛景,也只有恰逢每月一度的赶集,才能得见。”
严霁楼虽然笑着,却一贯的淡漠,回答完对方的问题,又恢复了矜冷的状态,对面的男子不禁要急着找话题了。
马车行驶过桥,男子又说:“霁楼,你上次给我那墨真是好东西,别说,我用了以后,字都写得更工整了。”
严霁楼声音沉静地说道:“是你底子好。”
上次书院大闹,众人都知道了严霁楼有一箱子上品好墨,兼之他人又慷慨,眉头也不皱一下,就给好几个同窗送出了大礼,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里的众乐,其中就有这个周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