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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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这封信时,江南正是落花时节。
白鹤书院书声琅琅,严霁楼站在钟楼下,与师长作别。
告示栏中贴一张大幅红榜,他的名字赫然列在最前方,有一瓣湿桃花沾在上面。
“霁楼,你真的要走?”长须白发的老者问道。
“家中突逢变故,不得已中断学业,还望山长海涵。”
着绿色圆领袍的少年,揖袖深深拜下。
突逢变故,到底是什么变故,所谓变故向来可大可小,老者还想追问。
可是少年似乎不愿透露太多,老者也再不深究。
只是神色痛心疾首,“你向来是书院的佼佼者,才中案首,又逢大试在即,眼看就要入仕,前途无量,此时一走了之,岂非辜负师父们的苦心?”
少年抬起头,鼻梁极锋利,正午的光影错落间,眉眼显出几分瑰丽,虽然笑着,给人的感觉却很冰冷。
“桐花万里丹山路,我白鹿书院菁才辈出,霁楼一个小小秀才,何蒙此誉,夫子待学生恩重如山,学生铭记五内,只是家中遭难,事发突然,忠孝难两全,不得已如此。”
这话讲得倒是冠冕堂皇,一点不失书院头名的水准。
老者面色稍稍缓和,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垂下眼,“会尽快。”
看出了一点端倪,老者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这个年纪,无论遇到什么,还是要以学业为重,毕竟,将来的仕途才是你人生的头等大事。”
“学生明白。”
“来年科考,老夫等你的好消息。”
少年抬起头,神色阴郁,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老山长走后,垂花门外涌来一堆高冠华服的学子,将庭院围得水泄不通,有人扒在门边,有人倚在楼台,听少年要走,一时都叫嚷起来。
“好小子,你也有逃学的一天?”
“你还欠我们诗社一篇大作呢!”
“你走了蹴鞠队里谁来踢球头?”
众人七嘴八舌,其中一个打扮艳丽的纨绔尤为不忿:
“你小子还欠我一场牌九,上回跟你赌,输惨了,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叫我好不甘心。”
严霁楼转头,无谓一笑,“下次许你赢回去。”
纨绔揎拳裸袖,“下次?咱们今天晚上就比。”
“不行,我今天晚上就走。”严霁楼说。
众人面面相觑,也都觉得太急,急到反常。
同行的好友是个直性子,开门见山:“为什么突然要走啊?”
“回家。”
“回家?不久就要科考了,你怎么现在突然想起回家了?”
“想家。”少年回头,笑得有些古怪,“你们不想吗?”
在本朝,不孝是大罪,江南宗族势力发达的地方,更是如此。
周围一圈人都悻悻然闭了嘴。
少年目光逡巡一周,无声地冷笑,随即穿过一群宽袍广袖的士子中间,大步而去。
众人看着那桀骜的背影,这才想起,这个人是四年前,自遥远的西北内陆而来。
那时他才十三岁。
到现在为止,他在南方待了已经有四年。
四年来,兄长每年都会给他寄信,从打了井,盖了房子,到娶了漂亮媳妇,再到家里的马生了小马驹,山羊从两只变成十八只,甚至是屋后的野蜂酿了蜜,都事无巨细地记载在信中,以至于驿站变成了他人生中重要的站点,家信成为他一读再读的圣贤书。
可是今年开春,他在驿站苦等,望眼欲穿,等到最后,迎来的却是一个惊天噩耗:
兄长死了。
消息是他的同乡,也是兄长的发小传来的,兄长识字不多,更不会写,所以每回都由这位发小代笔,只是这一次,那种熟悉的口吻不见了,变成了令人惊骇的异闻。
或许是怕他担心,抑或有难言之隐,这封信只有寥寥数语,却无处不在暗示他的兄长死亡背后的隐情。
严霁楼读后,心悸不已。
兄长是被女人给害死的。
他还记得,两年前,兄长第一次在信中提到“她”——邻村的一位姑娘。
自那封信之后,更多的细节被提及,譬如那位姑娘,生得如何俊俏,又如何善良,虽然她家境贫寒,双亲也不是好相与之人,可是兄长依旧百般钟意。
没过多久,再次收到兄长的来信,上面就说嫂子已经过门,那封信里夹着一个大红色的“喜”,大约是贴剩下的窗花。
看着那红艳艳的剪纸,他也曾感同身受,为兄长高兴。
谁能想到两年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们兄弟二人早年丧母,父亲又不成器,整日流离失所,衣食不定,哥哥独自扛起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