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斑拿到了一封信,是当年抽骨髓的时候松萝写的。信是寅斑从地府松萝的原有账户里翻出来的,凡人活着的时候烧的所有纸质资料都会存在这里,这些东西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凡人给自己预存的纸钱,用来死了后在地府花销的。这部分每个人存的多少不一,松萝也烧了一点,但是不多。
还有一部分是人烧毁的信件与文件,这些东西是为了判六道轮回的时候当证据出示的。松萝的这部分资料也不多,只有一些日记和那封信。
松萝小时候的日记写得十分详细,里面细致地列举了自己在家里受了怎样的不公正待遇,父亲如何如何偏爱李松蓝,自己是如何在议亲的时候被嫡母阻挠不让去见人,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母又是如何责备自己是扫把星。父亲是如何在看到自己的才华与端庄后熟视无睹,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拥抱了李松蓝。
在这些日记里,松萝反复表达对于这一切的不理解,表达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不给自己吃药,导致自己留下了心疾。大家都说李松萝是扫把星,是前世不积德,才导致这一世受尽坎坷,甚至连累了家庭。大家理所当然地把外祖家、母亲和家族的所有不幸归咎到自己身上。但李松萝不是的。
对于前世和今生,松萝有着超多联想,有时候说自己上辈子可能是仙女,有时候又说自己上辈子是王侯将相,此生是来渡劫的。这些信写得情绪饱满,又描述了日后要如何找到一个疼爱自己又优秀的相公,一扫前半生的辛苦与风霜,正所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些日记写得惊人的幼稚,以至于寅斑都十分震惊。在这些日记里,寅斑清楚地看见了一千年前花娘的背影,是花娘这个天之骄女落在今生悲惨境遇里的愤怒不平与不屈从。寅斑看见了一个活着的花娘,虽然在那个时候花娘大概也仅仅活在这些不得见人的纸张中。
但到了山上以后松萝几乎不写日记了,只是偶尔记录今天吃了什么外食,寅斑买外食花了多少钱,管寅斑要了多少零用钱,寅斑又帮自己买了什么礼物和日用品花费了多少,看起来就像一篇账本,毫无情绪波动。花娘好像正在死去,一千年前那个粉红色的背景变得模糊。有一天松萝写道:
[到今天为止,寅斑给我花了两千多两,还有五彩石五百多个,换算过来一共是五千多两。我病了,不能再行房了。我想,如今我不再欠他的了,他也不再欠我的了。我俩就要告别了。]
松萝留下的那封信很长,是寅斑取骨髓的时候写的。在里头松萝写道,在最后一次下山的时候,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是在一个冬天的破庙里。在梦里,自己带着很多猎户到了阴山。那天自己坚持说要一只小老虎,所以才去的。
那天大队人马首先碰到了一只大老虎,是母的,猎户杀死了那只老虎。在那个时候,花娘看见了血,又一只老虎赶来了,那只老虎的脸很圆头很大,皮毛光亮,它很像寅斑。猎户杀死了这只救护妻子的公老虎,这两只老虎是寅斑的父母。
松萝继续写道:
[寅斑,我知道赵月眉不是这么对你说的。她会对你说,当年花娘是在阴山上捡到你的,你是一只失去了父母的,独居的在风雪里等待双亲归来的小老虎。花娘将你抱回家,将你看做是亲生的孩子一样爱护。这是一个美好的梦想,就好像杏花和桃花纷飞的春天一样完美无缺。但是寅斑,我没办法这样对你说。因为我必须得承担这些,就像我必须面对你一样。]
信里继续写了关于团团的故事。在那四只小老虎里,团团是最后一个睁眼的,但它的眼睛总是溜溜地盯着花娘,嘴边带着微笑的弧度。团团依赖自己,但自己更依恋团团。那时候花娘随时随地都想要和团团在一起,睁开眼就想看到它,心里总是挂念,日常郊游还有女眷聚会都不想去了。
在抱着团团的时候,花娘想自己和这只小老虎必定有缘,是这只小老虎召唤自己去了阴山,所以人和老虎才可以长相厮守。那时候花娘想,也许人不应该和人类在一起,而是应该与老虎长久相伴,毕竟老虎是一种多么聪明灵秀,多么美丽温柔,多么通人性,多么重情重义关爱家人的生物。只要自己呼叫,团团就会马上赶来。
花娘喜欢团团带着米花糖的气味,即便在一千年后,自己还都记得,永远都不会忘记。这种跨越种族的情谊深深刻在自己心里面,刻在灵魂里。花娘清楚地感觉到了团团灵魂里的平静与温和,这种温和浸染了人类,让花娘也变得恬静,变得温和。花娘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了,有了团团,自己已经完全满足了。
养了团团,花娘才知道老虎只能活十多年。花娘非常难过,然后就想给团团最好的。那时候家里的肉,腿上和里脊的部分总是先给团团吃,不允许肉里面搀有骨头渣,一个月给团团吃肉的钱就要普通百姓家一年的生活费。那时候,花娘从来没有一点点不好的打算。
但是有一天,第一只小老虎病了,上吐下泻迅速消瘦,很快就死掉了。虽然对这只小老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当时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