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婚堪称最喜庆、最盛大的活动。除了从贞度门烧到太和门的那场熊熊大火,似乎什么事都不能影响这普天同庆的氛围。
在正式迎接新皇后进宫的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令慈禧太后颇费脑筋的事。
御史屠仁守请求在归政之后臣工密奏仍书写“皇太后圣鉴”,仍乞求皇太后裁夺。她看到奏摺后的第一反应是,难道这人在试探她?思虑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正好可以借此事表白表白,在天下人面前作出个姿态来。遂撤去了屠仁守的御史之职,交部议处,原摺掷还。
“昨天屠仁守的事你们听说了吧?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我的心事他们全不知道。”
翁同龢忙说:“这不是屠仁守一人之言,而是天下臣民所望。即便是臣也是这样认为的。天下不可一日没有皇太后。”
“我不是故意推诿偷懒。我的家事即是国事,在宫里日夜都可以提携教导,又何必另降旨明发?”
这句话让翁同龢明白了她的意图和底线——私下里继续操纵皇帝处理政务,但绝不能明发公示给天下人。于是附和道:“皇太后圣明,的确是这样。”
“有鉴于前代弊政,所以我才急急归政,否则外间的人又该说我恋权不放了。”
“前代弊政是两宫隔绝导致的。今见皇太后慈爱、皇上纯孝,圣慈圣孝融洽无间,又有何嫌疑呢?”翁同龢回答道。看起来非常诚恳。
慈禧太后点点头,紧接着一脸哀戚地说:“当年在热河行宫,文宗抛下我们孤儿寡母,撒手去了。可恨那奸贼肃顺,所作所为竟近于篡位。为了保住江山社稷,一时糊涂才依从了王大臣的请求,答应垂帘听政的……”说着便呜呜咽咽地哭了。
“若不垂帘,国家怎么能到今日?”
她纵然是个表演艺术家,翁同龢也不遑多让。一来一回间,说得慈禧太后神清气爽、心满意足。
“皇帝,大婚典礼在即,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皇帝听闻,连忙走下座位,跪在前面听训。
慈禧太后方才说道:“大婚之后,更要勤政典学,不能有丝毫懈怠。”
“儿臣明白。”他坚定地回答。
她点点头,又对翁同龢说:“书房须得随时指点。”
“学业要想不松懈,皇上亲政后,第一不可改书房的章程。”
“断不改。”皇帝答道。
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子刻,皇后受册宝、升凤舆。凤舆内是已经安置好的“龙”字和一柄金质双喜如意。前去桂公府奉迎的十个内大臣及步军统领等皆骑马随行。半夜十二点整狂风大作,风声竟如万马奔腾一般,将仪仗队吹得七零八落。前有把太和门烧成焦土的一场大火,迎亲之日又赶上这种天气,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有迹可循。
凤舆从大清门进入紫禁城时已将近凌晨三点了。皇后在乾清宫阶前下轿,亲王福晋接过新娘手中的如意和苹果,递上里面装有珍珠、宝石、金钱、银钱、金如意、银如意、金银米等物的宝瓶。皇后手捧宝瓶,由四位福晋搀扶着,跨过乾清宫殿内的火盆,自乾清宫来到坤宁宫;从坤宁宫门槛上的马鞍上跨过,马鞍下还要放两个苹果,谐音“平安”;才能进入坤宁宫东暖阁,即大婚洞房。
先是坐帐礼,然后吃皇后娘家预备的、半生不熟的子孙饽饽。紧接着,准备婚礼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合卺礼。
人类创造了礼仪,又被礼仪所裹挟。皇帝从四岁开始,到现在十九岁,几乎没有一天不被繁琐的宫中礼仪捆绑着,更不用说还有祭祀、斋戒、祈雨、祈雪、演耕……早已习惯了,所以倒泰然自若。
宫中女官们七手八脚地为皇后重新梳妆打扮。换下奉迎时穿的龙凤同和袍,换上朝袍朝褂;发式也从未婚女子的“双凤髻”梳成已婚妇人的“两把头”。
关于表姐叶赫那拉氏是未来的皇后这件事,皇太后已经明示暗示过他好几次了——“你桂祥舅舅家的大格格,小名叫喜格那个,给你当皇后怎么样?”当时他低着头没有作声。皇太后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如果当时他直接拒绝,说自己不愿意呢?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然而,他立刻发现这个想法很幼稚,且不切实际——皇太后已经决定的事,一直以来只有默默接受的份儿。她又岂会因旁人而改变主意?
宫女们把合卺宴的宴桌摆上来,铺设坐褥于龙凤喜床下,帝后二人席地而坐。饮毕交杯酒,胡乱吃了几口,宫女们又端上长寿面。
“奴才们先告退了,请万岁爷和皇后主子早些安置吧。”一番忙碌之后,福晋、命妇、宫女们依次跪安。最后走的宫女轻轻带上了门。
这是皇帝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注视她。以前,直到选秀终选决定两人命运的那一天,见过有数的几次面,却没有端详过。卸去了一身华丽繁复的妆饰,洗去了红红白白的胭脂水粉,平庸与寡淡无所遁形。她是瘦长脸,额头很窄,因为牙齿有些龅,此刻又紧闭着嘴,嘴角两边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