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铃的头发长了,黑鸦羽似的头发缠在一处,刚洗过,在太阳下晾了一个晌午,她却是梳着梳着便气闷起来。手中攥着一把沁凉的牛角梳,跑到了余师兄的屋门口。
门环被她拍得晃荡,余师兄却没出来。过得一会儿,屋顶上攀下来一个影子,身形瘦高,脸容尚带着几分少年气。看见她着急的模样,不由得安抚似的笑了一笑。
“老七出去了也不说一声,我还当他在屋里睡觉,怎么?头发太难梳了,来来来师兄帮你。”
陆师兄几步从梯子上跳下来,到了花铃身边,接过她的梳子,给她理那一头乱发。
做道士,不讲究什么六根清净,有的人顶着光头也不做清静事。花铃入道并非是她自己选的,师父说她小的时候身子骨弱,弱得几乎不成样子,极是招惹不干净的东西。爹娘无可奈何,遂将她送来了道观。
来了之后她果然好了许多,至少没再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活到如今,花铃算是平安长大,只是,给小姑娘梳头的陆师兄垂下眼。她着实有些不似平常的女孩。
一头柔软的黑发在师兄的打理下总算顺了不少,陆师兄不似老七,没给小姑娘梳过几回头,拿着牛角梳,他看见花铃手中握着几根发带,正想叫她递过来,哪知她忽然站起了身。
她跟师兄说“好了。”接过梳子握着发带,起身走了回去。
陆师兄心里认为花铃是个不易跟人亲近的女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到快十四岁,她居然有时候还与他有些生分。——除了老七。
老七是个呆头鹅,平日里最常出现在脸上的表情便是呆和愣。小师妹也常发呆,但却是呆得有几分思绪万千,不是真的很呆。老七却是呆头呆脑的典型。从前有个师姐常笑他是个榆木脑子,得道修真是不必想了,在道观混口饭吃也就罢了。
师父却摇头,说老七大智若愚,不是真是个笨蛋。
“那……小师妹呢?”陆师兄一度好奇师父为何会收留小师妹,依他来看,也并未觉得师妹很有慧根。也许是他眼拙也未可知。但当时还小的师妹的确是木讷,甚至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便不自觉地困得打盹儿。
他看不出来。
老道长当了八十年的道长,闻言便是笑眯眯地一捻胡子,清瘦的脊背笔直挺着。他说,“小五,入道入道,可不是都为修出功绩,道门度人,不救大奸大恶者,怜惜弱小,遇了孤寡,要出手相助。”师父对他说,收小师妹进门,是小师妹命格迥异。
老道长年纪大了,坐不得多久,没一会儿弯了脊背,素布道袍在背上透出布纹的几丝褶皱,老五想替师父抚平,然而师父站起身,摇摇头走了回去。
师父寿终正寝。走的那日交代,若然大师兄回来,便把这间道观交给他。其实,不用师父说,他们也知道。
大师兄在的时候,师父便看他好,大师兄一走走十年,师父还在记挂着他。
如若不回来呢?老七和老五对视一眼,都是如此疑问。
不回来……,那你们就好好过,别让小师妹没饭吃。
师父的交代,他们是记住了,可到了今天,他们师兄弟二人都无甚大本事,观中人丁散落,日见拮据,可这一切,到底是没人诉说。
师妹回了房间,也不知她无不无聊,经过门口的时候,往里瞅了瞅,师妹仿佛睡了,竟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时间,他想推开门去看看,再一转念,想到师父说,师妹命格异常,易受侵扰,因此容易辛酸劳累,不必劳她做苦工。他便也回去了。
庙观在半山坡上,草木泛着青绿,只是许久无人修剪,陆午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久远的叹息,他想,他也许该走了。自然,无人知道陆午的心念,花铃还是雷打不动地睡了一觉,起来后,她给自己绑了头发,略微不太整齐,不过她不介意,顶着这歪歪扭扭的垂髻出去,七师兄看见了,果然大吃一惊。
他质问陆午,怎么不帮小师妹梳头。陆午的脸上闪过一抹无奈的神色,花铃说,“是我不想让陆师兄梳。”
七师兄问为什么。花铃说,他不会。
其实是陆师兄又削竹子又换瓦片,手上弄出许多细碎的小伤口。发丝太细,滑过陆师兄的手她就听到他嘶了一声。
她是个细如微尘的性子,一双眼睛不用多看便观察入微,饶是心中体谅,说出来的话也不算好听。
在观里长大,她不用去刻意讨好谁,是以就没学会说什么好听话。说完,她看着两个师兄口中默念经言,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肉在她碗里。
道人是不食荤,但肉却也不是非要忌,譬如要花铃要长身体,就不能天天让她吃大白菜,两个师兄节衣缩食,每次有肉都先夹她碗里。
花铃腼腆地笑了一笑,说谢谢师兄。她不是很爱吃肉,倒爱吃甜的,说完后筷子一动,把肉夹回给了余师兄。
寒来暑往都是这样一日三餐,记得从前庙里有个姓周的师姐,小的时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