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给冷世安报名童试的消息不胫而走,引来的却是风言风语和冷嘲热讽。
“一个瘸子参加科考,就算考上了又有什么用。”
“他那么大年纪了去考童生也不害臊。”
“还不如跟着老蒲学手艺,花这么些钱,小心养个白眼狼。”
这些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大梁的科考有多难,被选中的几率有多小,大家都十分清楚。尤其在茂县这么个小地方,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靠土地和手工业为生,极少有人读书,更别提参加科考了。
况且这童试只有通过了县、府两场考试的学子,才能称之为童生,茂县至今还未曾出过童生。再说,童生没有特权,只是相当于入了学籍,确认了学子身份,获得了进一步参加院试,考取功名的资格,接下来还需一步步考上去才有前途,若是半途而废便是前功尽弃。
暮色苍茫,墨蓝色的天际挂了一弯亮黄色的月牙,仿佛就在自家那棵大榕树的树梢头,被浓密的枝桠遮挡,犹抱琵琶半遮面。
越是影影绰绰,越是让人想要看得清楚。
槐树下酒菜过半,白先生面色泛红,已微醺,脸上挂着抹不去的笑容。
“知道我为何收世安吗?”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这个话题。
“因为我阿兄聪明用功啊。”阿英毫不掩饰对冷世安的赞扬。
白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全是。”他打了个酒嗝,道:“他很像当年的我。”
他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戳着自己的心窝处,缓缓道:“当年我也如他这般,挺拔、清冷,聪明且用功,我的先生说我必然能够高中,让我一定要考下去。”
月亮好像也想听故事,从树梢后露出大半个脸,将小院照得更亮了。
“我。”白先生很骄傲,仰着脸,笑道:“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考上秀才的人,而且一击而中。”
“那白先生为何没有继续考下去呢?”
东子性子耿直,完全没有听出他骄傲言辞背后的辛酸和无奈。
阿英捅了捅他:“东子吃菜。”东子不明所以。
“后来,在我去应试的前一天家中传来消息,老娘病重。故而错过了那次乡试,这一错过便是一生啊。”
白先生一仰脖将杯中酒饮尽,脚步虚浮踉跄。
“老娘还是走了,为了我考科举她省吃俭用,病体不愈,就这么撒手人寰了。我觉得对不起他,理应守孝三年。”
“可是我……”
白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手无缚鸡之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怎么糊口呢?我曾变卖过家中物什,给人垦田、做工,可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三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再无心应试,早将书本作柴焚烧。”
“我是个失败的人,别学我。”他转头看向窗下读书的少年,拿手指点着他,压低声音道:“他比我强,身上那股子韧劲儿不是谁都有的,世安将来必成大器。”
“白先生。”阿英给他添酒,“其实,你还可以继续考啊,和我阿兄一起,师徒上阵岂不让人传为佳话。”
“哈哈哈,小娘子取笑我。”白先生醉意深了,扶着树干才能坐正,道,“早没心气儿咯,那口气自当年泄掉之后便再找不回来了。”
原来读书还需要提着一口气,这么玄乎。
阿英看看东子,东子看看阿英,不明觉厉。
“世安不易,我相信他一定能行。单看他每日早起练功,那股子倔劲儿,厉害。”
“但是只怕这孩子,过强易折啊,他的成长之路必然疼痛、曲折,你们一家人一定要撑住他啊。”
无疼痛不成长,阿英看向灯下少年,他日后的路何止曲折,简直刀山火海。但,这一世有她陪伴在他身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单打独斗了。
那一晚白先生喝醉了,糊里糊涂地又被阿英和东子套出去好多话,说什么东村有个漂亮的姑娘,那是他的青梅竹马,若不是他一事无成早就想去提亲,如今,人家身后都挂了一串儿娃儿,腰比他腿还粗了,他却仍是孤家寡人……
三十多年,仿佛已然走完了一生,漫长又转瞬即逝。
冷世安考中了童生,十分低调,没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还要忙着温书参加院试。可是,消息却不胫而走,这是茂县第一个童生。
说风凉话的人仍旧在,但上门的人也多起来。有人送来米面干粮,有人送鸡鸭肉蛋,还有人送来牛车,还有一对夫妻自荐上门为奴……可吓坏了世代贫农的蒲泉之和荣娘,一一婉拒,上门的人不见少,一家人反倒躲着不敢出门了。
盛情难却,拒绝多了难免让人觉得倨傲,竟比那顽童还要让人头痛。
白先生为了冷世安的科举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关系,大梁的科考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除特例情况外,当年童试须得次年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