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曾经醒过来三次。
第一次的时候,她睁开着被泪水糊满的眼睛,眼前依旧是模糊的,眼皮滚烫得像一片她和伊尔莎曾经在日料店吃过的铁板鱿鱼。但是嗅觉却诡异地放大了成千上万倍,她的眼神毫无焦点,看起来像是茫然地瞪着上空,但是她一呼一吸之间却在鼻尖品尝到了格外丰富的味道。
木质家具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床铺下前几天才洗过的床单的洗衣液的香气……
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用热水泡过的毛巾以最轻柔的动作擦着她的脸。利亚的眼睛瞪久了酸得很,没忍住闭了下眼睛,泪水流在了枕巾上,留下一点深色的水渍。
视线清晰了。她看到伊尔莎的嘴型——利亚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她的世界一片安静:原来她的听觉仍未恢复。她看到伊尔莎在说:“你还好吗,利亚?”
利亚看着教官紧皱的眉头,想要做出任何回应,却没有哪怕点一下头的力气。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作为回应。
但是,伊尔莎却没有因此变得欣慰。她的确笑了,但是那笑容弧度很小,凝固在她的脸上,嘴角都是抖的。
利亚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突然从她的后脑勺席卷至四肢百骸,而她被放大的嗅觉也随之关闭。
从伊尔莎的角度,她只能看到利亚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的眼神有一刻突然聚焦了,然后再次合上了眼睛。如果不是几可忽略的胸膛上的起伏,脸色惨白的利亚就像个因为断电而陷入休眠的机器人。
伊尔莎轻轻地握住了学生的手。她坐在床边,但是却像是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气一般,缓缓地从床边滑下来坐到地板上。
她曾经是MI6的特工,做过那么多危险的、出生入死的任务,也曾经和伊森·亨特一起拯救过世界,算起来也许还能被认为是半个无名英雄。
她曾经为英国政|府培训过特工,但是从未培养过自己的学生。而那些曾经让她一次次逃出生天的,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技巧,却让她无法拯救自己的学生脱离险境。
伊尔莎·福斯特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脸,把脸埋在了自己蜷缩起来的双腿中。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迎接利亚的是满目的月光。一片清辉洒在了床铺左边的地板上,窗外的树枝轻轻地抖动着。
天空是柔和的墨蓝色,还有几颗稀疏分布的星星镶嵌在天幕上。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眼睛又干又涩。梦中曾经感受到的高温退去以后,口鼻呼出来的热气恢复到了正常的温度,不再是烫得好像连呼吸都在往外冒火。
利亚想动动手指,把自己手臂抬起来,却发现她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余光里有什么存在映入眼帘,利亚的头往枕头的左下侧挪动了一下,然后看到了伏在她左手边上的身影。
伊尔莎跪趴在地上,扎起来的金发因为忙碌已经变得乱糟糟的。从橡皮筋里探出来的头发横七竖八地向各个方向伸展,像野蛮生长的树枝。月光照亮了她半边的身体,把她脸上下巴以外的位置都留在了阴影中。
利亚静静地凝视着她的侧脸。她怕自己任何一点稍微幅度大一些的动作都会惊扰伊尔莎的睡眠,所以只能用视线去勾勒她满是疲倦的面容。她的理智潜入到意识海中,发现思维触角等能力已经恢复了百分之四十。
利亚放出了思维触角。
无形的精神力小心地从伊尔莎的脸部拂过,一遍遍地描摹着教官的侧脸。在此之前,利亚从来没有用思维触角去刻画过任何一个人的五官:蝙蝠侠和他的助手都戴着面具,而戈登还有瑞恩、莱拉,利亚早就牢牢地记住了他们的脸,并且相信自己不会忘记,遑论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伊尔莎?
但是,在经历过高烧和被过往碎片记忆缠绕的梦境以后,伊尔莎因为操劳而累到在地板上就睡着的样子,却和利亚真实的碎片记忆里父母沉睡在蓝色的不知名物质中的脸重叠了。
人类的视线也会受到光影的限制,但是思维触角没有。
利亚难以形容此刻内心受到的触动。她只是用现有的力气,仔仔细细地用精神力“记住”了伊尔莎的脸部轮廓,包括脸上每一丝因岁月而生的细纹。伊尔莎,这个异世界里唯一一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也没有照顾她的义务的人,却为了她劳累至此。
利亚闭上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操作,也许以后也会为了某个人,有第二次、第三次。
思维触角捕捉到的东西会比平常的记忆更深刻,而利亚在查看了意识海以后放心下来。
她再也不会忘记重视之人的面容。
“所以,你生病的时候,感官能力会被转移?”
利亚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燕麦粥。热乎乎的牛奶把燕麦煮得很有韧劲,连加的糖分都甜得恰到好处,是她喜欢的口味。利亚专心致志地盯着碗里的热粥,洗完澡以后她的头发被伊尔莎仔细地吹干了,室内干燥的空气让她头顶上一片小碎发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