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他那海水蓝色的眼眸，溢满了痛苦，哀伤，祈求，让人不忍卒睹。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那日晋阳城外，与他初见时，他是那样英姿勃发，自信潇洒；仿佛又一次与他一起坠崖，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对我说：“放心，我是不会丢下你的”；仿佛回到了崖下，与他一起烤着鲜鱼，摘着桃子，有说有笑；仿佛又伏在他背上，看着他艰难地背负着我觅路出谷，整个人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仿佛回到了长安城郊外，再次见到他时，从他眼中读到的点点欣喜的火花；仿佛看到了那个夜晚，在被群狼围攻时，他坚决地将逃走的机会留给我与承乾，独自留下来应对群狼；仿佛回到了那阅兵场上，他对我说要立承乾为嗣时，是那样的自然与真诚；仿佛回到了那充满烟火气的夜市上，我们一起嘻嘻哈哈地吃着烤串，爽到飞起；仿佛又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走在漫天大雪的阴山山麓中.......与他相处的每一件事，都足以让我刻骨铭心，永生难忘。一个强盛大国的帝王，能够如此专情地对一个女人，能够为她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隐忍那么多，怕也当真是旷古绝今了。一时心软，我几乎便要脱口而出：“我不走了！”
然而，理智如我，自然也知道，继续留在突厥，无异于继续留在龙潭虎穴。不光是我与承乾将终日如履薄冰，颉利可汗也终于会有一日被我拖累，众叛亲离。如果我此刻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未来等着我的，就会是严酷许多倍的血雨腥风。我于是狠下心，摇了摇头道：“可汗珍重，请您......忘记我吧。”
颉利可汗眼中那一点希望的火光熄灭了。他默然站在那里，清冷而沉默，是那样让人心疼。许久许久，他才苦笑道：“忘了你？你明知是不可能。怕是本王这一生，都要孤独终老了。”
我心疼地望着他，强笑道：“可汗即便不喜欢那晋阳公主，日后也定能遇到一位强于妾身百倍的女子，与她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生一堆可爱的儿女。如果那样，妾身即便远在长安，也会为可汗欢喜。”
颉利可汗嘲讽地笑笑，道：“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怕是我突厥阿史那氏的血脉，终将断送在我这一代可汗手里。”
我一凛，他日后身死国灭，确实将这泱泱大国断送在了他这一代可汗的手里。莫非......？我不敢再想下去。
颉利可汗也叹道：“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劝你。只是这个，请你收好，日后或许有用。”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锦盒递给我。
我打开锦盒，一下子便愣住了。只见里面金光闪耀，竟然是半枚黄金制成的虎符。
颉利可汗道：“这是半枚虎符，另外半枚在本王这里。它们合在一起，方可调动我突厥百万大军。日后若大唐大唐局势有变，你只须请人拿着这半枚虎符来见我，不管我身在何处，都会立即调集兵马来助你。不管你是为了秦王夺嫡也好，为了齐王也罢，或者仅是为了自保，只要让人将他带给我，我突厥的百万雄师便任你差遣。”
我深深地震撼了。这颉利可汗，果然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居然这般便将调动这百万突厥铁骑的兵权送给了我。我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此等惊天大礼？
一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喃喃道：“可汗好意，妾身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妾身定会妥善保管此物，希望永无用到此物的一天。”
脑海中忽然跳出了一个历史事件：渭水之盟。下一次突厥大军压境，直逼长安，便是玄武门事变不久，让李世民签订了屈辱的渭水之盟那次。难道这背后有我的因素？难道当真是因为元吉？......我闭上眼睛，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