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1 / 3)

缀玉回说无大碍,时感风寒,躺养几天就好了。

长乐点头,心道莫不是月食那天,同自己在菡萏湖吹了些邪风?他这程子定为丧仪扈卫一事忙得脚不沾地,自己还为冉娘的事替他添麻烦,心下颇为不安。

傍晚时分,长历帝在两仪殿冲朝臣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阖宫噤若寒蝉,无奈之下,御前总管赵德安偷偷遣了人邀公主去劝上一劝,毕竟已连日悲痛,万不能再急怒攻心。

长乐踏进两仪殿时,已不见朝臣的身影,只有长历帝一人倚在斧扆旁,鬓发银丝在幢幢烛火里,清晰可见。垂拱九重的天子,孤独的况味在此刻份外显目,他向长乐招了招手,示意女儿到身边来。

“耶耶,作什么生气?气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无妨,无妨”皇帝摆了摆手,望着袅袅夕阳余晖里走近的女儿,和着声气道“药可记着吃?时令不好,发了咳症不是顽的。”

“一直在服,昨儿太医署刚请过平安脉,瞧着还成,今春说不定就混过去了。”

“你是胎里带的病候,大意不得。”长历帝点醒着女儿,发妻唯一的孩子了,不能再有什么闪失。复又长叹了口气,怅然地望着暮色合拢的禁城,“昭昭,阿耶想给你兄长一副黄肠题凑,他们不准,另建帝陵的计划搁置了,黄肠题凑的棺木也不准,朕这个皇父,当得真是愧对你母兄啊。”

“阿兄的品性,耶耶最清楚不过,他不喜铺张,更不敢僭越。黄肠题凑是天子的规格,阿兄不会愿意耶耶为他破了规矩。至于另建新陵,昭昭私心想着,阿兄也是不愿再大兴土木的,在成陵不好吗,离阿娘很近呢。”

皇帝转过头来,瞧着酷似先皇后的爱女,心中百味杂陈,孝温皇后一生贤淑,与人为善,奈何子嗣凋零,生下两子一女,最终留下的,只有这个最小的女儿。

“成陵虽好,终究只是随葬。”长历帝抬手抚了抚额,目光萧索,像是陷入了回忆。“沧儿是朕和你阿娘的第一个孩子,朕不想他受委屈。”

帝王也是人,开枝散叶是责任,但心爱之人生下的孩子,到底是打心底偏疼的。太子生在衍庆二十五年的冬夜,彼时尚是皇子的长历帝,匆匆从朔方城赶回,一身甲胄不及卸下,便忙不迭盥手从产婆手中接过闭目沉睡的儿子,眉间的温柔,心头的撼动,尤甚初为人父之时。即使此时,他的庶长子,也就是现在的赵王宇文汲,已经过了八岁的生辰。

到了宇文湛和宇文苑这对双生兄妹出生时,已御极天下五年的皇帝,直接颁布了大赦天下令,为皇后和新出生的皇子皇女祈福。这是长历朝除新皇继位外,唯一颁布的赦令。

可惜,嫡次子宇文湛早夭,皇后受得打击过大,加之之前难产身上受了亏损,没过几年也跟着去了,留下年岁尚幼的太子宇文沧与长乐公主宇文苑。长历帝是个深情的帝王,他从太后宫中抱回了一双儿女,亲自教养长大,寄予敦敦厚望。

再有一个嫡子多好!这是他这几日盘亘在心头的痛,他细细打量他的女儿,流着世间最尊贵的血,稚气未脱的年纪,端方华贵的气度已初见形貌,这是他的嫡公主,是他和嫡妻无与伦比的骄傲,本该一生平顺,幸福无忧。

他有些小心翼翼,“昭昭,我把你赵王兄召回来,你会不会怪阿耶?”

“怎么会。江山稳固最重要,女儿懂得。”月食遇袭案的顺利结尾,带走了世人对宇文汲的怀疑,一个母族寒微的皇子,一个乍然返京便被虎视眈眈,妄图除去的皇子,是令人同情的。活着都不易,他有什么手段,人脉,去谋害承朝立国以来,储君之位最稳的东宫太子?

她施施然跪地,叩首,“女儿想求阿耶一事?”

长历帝了然,“你想让我放过衡川长公主夫家。”

“是。家眷无辜。且郑家二娘,于查明此案有功,是否可以将功补过。”

长乐事后猜测,衡川长公主的事泄,缘由多半是湘华那失势的前未婚夫,白仲康告密之故。雍吴王马蹄金之事极隐,知晓者不过尔尔,何以如此机巧,恰恰被作为礼官白仲康掘地三尺发现?

而抄家那日,湘华脸上的斑驳伤痕,证明她前些时日,去过川地,她生来肌肤娇嫩,去了川瘴之地,方会久久不愈。什么人会让她不惜外貌如此?只有彼时在川地丁忧的白仲康。

四个月前,白仲康丁忧结束,回到礼部,然后短短一个月,小小的礼部奉礼郎,凭借雍吴王一案火眼金睛,查掘出马蹄金,一下声名鹊起,成为政坛新星,炙手可热起来。

“巧了,你同阿殷说一样的话,皆让放郑氏一马。”

“阿?”这是长乐没想到的。

“阿殷说,郑氏二娘既然和一人说,便有同第二人说的打算,不过囿于是闺中女儿,尚不及言说,雍吴王之事已败。”

看来,长乐和殷恪皆默契隐去了湘华后悔不迭的怨迁之语。

见有希望,长乐趁热打铁,“怎么样,阿耶会放过郑氏一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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