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柳桐巷附近,已经有许多犯人的家属在邢部大牢外面围得水泄不通了。
最先被放出来的这批犯人都是穷苦人家,有些在灾荒年无计可施之下,跑去偷窃了大户人家东西的,有些是管事,为了家中人治病,一念之差犯下大错。
然后,就是一些惨遭连坐的贪官家眷、上了年纪行将就木,已经没有任何犯罪可能的老朽,还有一些前朝文字狱被抓的...
这些人都犯过大小不一的过错,如今都因为太皇太后的寿辰大赦天下,得以重见天日。
可他们赵家当年,无一人犯过错,甚至赵鹤庭至死也没有背叛过朝廷、和内阁,他一生兢兢业业,清贫乐道,甚至他娘不忍心见他日子过得贫苦,用嫁妆钱来接济他,却反倒被他训斥。
这样的人,却落得一个贪墨的重罪,凌迟抄家,赵氏族人都受他牵连,死时除了赵家大宅,就只抄出十贯铜钱。
那些年他娘患病,嫁妆已经耗费了不少,剩下的因为赵鹤庭提前预知自己的下场,便托人连夜送回郑家,替赵朗辞保下一份娘家的物业。
至于他自己,为官一生清贫,又爱资助百姓,至死只剩下上月用剩的十贯俸禄。
一生所做,为国为民,唯独不为自己和家人。
赵朗辞想着这些过往,看着大赦纷纷奔向家人的人,没有家人的,也有三两友人相接,看着人们团聚的样子,他只想冷笑。
此时大赦放出的人已经差不多了,人也走得差不多。
突然,他从又一批释放出来的人影中,一眼捕获了一个熟悉的陈旧身影。
郑月海一身破旧补子的囚衣,满头花白,曾经挺直的脊梁如今已经深深地佝偻下去,记忆中伟岸挺拔的男人,已经成了一副瘦弱老头的模样,只有依稀熟悉的深邃五官和轮廓,仍能辨析。
他冷漠的神色开始慢慢动容,袖下握紧的拳头不停地抖动。
他没有想过上前与舅舅相见,只打算就这么远远地站着,目送他离开。
可天不遂人愿,转身要走的时候,在路上还是被人辨认了出来。
“狗太监!他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赵朗辞!”一个精神失常的年迈妇人拄着拐杖微微颤颤走过来,扯着嗓子哭叫,
“就是你这奸阉害我儿惨死!永州惨案,多少官员和举子被你们这些没有根,坏事做尽的奸阉祸害!我儿没有舞弊买试题,你们却收了钱,生生冤枉我儿!害我儿惨死!”
说着,她操起拐杖巍颤着要朝他头上打来,赵朗辞下意识伸手一挡,便结结实实砸在手腕上,另一手立马握住了再次朝他打来的拐杖。
拐杖被牢牢握得发紧,老妇再也拔不动。
众人大惊,纷纷替老妇害怕。
“这位奶奶,你儿是何人?永州举子舞弊案,所有涉事之人包括宦官都被处理了,绝对没有你说的受贿找人替罪的事。”
赵朗辞眯起眼。
“我儿是永州苍镇程易,我程家世代书香,我儿从小天资聪颖,成绩向来很好,就连书院先生都夸他一定能高中,他哪用买试题作弊??”
“永州程易...”赵朗辞闭目想了一会,“咱家记得此人之前几场试的文章多是鄙俚浅陋、拾人牙慧之作,后面的文章虽然颇有见地,却以同场好几位举子相差不大,而且从他身上搜出了考题,绝没有冤枉过他。”
那老妇听了生气,还想去抢拐杖,却没有抢动,反而摔了地上,哭着指着他骂:“太监打人!太监打人哪!你们来评评理,他害死我儿,如今还想对我一老弱妇孺动手,这还有天理、还有王法嘛...”
老妇一个劲在哭,后面来的人不知发生什么,只听说有司礼监的大太监要杀人,有人吓得却步,有人却愤怒地往前。
“狗大欺主的玩意罢了!仗着有权有势,就欺辱我们老百姓,天理何在?!”
赵朗辞手里握着老妇的拐杖,百口莫辩,他也不打算辩,神色冷凝地扔下拐杖,不想同这些无知的人理论,不料却被盲勇的人群围住。
这时,有两个身穿襕衫的男子走过来。
“是那老妇打他在先,他只是本能接过拐杖,老妇自己摔倒的。”穿白色襕衫的男子替他抱屈道。
他认了出来,此人便是陆阁老举荐的驸马人选,陆家长子吏部员外郎陆廷志。
“永州举子案?我记得...当年我也下场在考,他们卖的试题答案...恰好是偷我习作的答案。此案我当年也险些入狱,要不是赵掌印及时接过白掌印的烂摊子,我可能就死在狱中喽!这还是赵掌印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了吧。此后他的作为确实可恨,可当时那桩案子是公正的。”
这时另外一个青色襕衫的男子也走了出来。
看戏的人这才渐渐散了,失心疯的老妇也被家人找到,见得罪的是宫中的人,慌忙告罪。
“算了,咱家不与一无知妇人计较。”赵朗辞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