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晴了。
聚压在山洞上方的乌云在某一天突然散开,露出了暌违已久的“太阳”。
恒星耀眼的光芒穿透山石缝隙,重新洒落在这片大陆上时,莫辞和豹族部落的其他雌性一样,激动地哭了出来。
雨季最后那几日,饥饿与疾病一起折磨着无精打采的兽人们,莫辞战战兢兢地看着山洞里出现第一个生病的兽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突如其来的疾病就像是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漫长的饥饿、缺乏光照、发霉的食物、被污染的饮水……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形成推力,在第一张骨牌被这重重困难压得倒下之后,疾病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袭击了山洞里的兽人们。
万幸的是,她和伊恩都没有生病。
部落里传言纷纷,有人说莫辞是被兽神祝福的雌性,谁得到她就可以获得兽神的庇护。也有人说疾病本就是伊恩带来的诅咒,莫辞和伊恩一样,是被诅咒的本源,要把他们逐出部落流放至迷雾森林,部落里的兽人才会恢复健康。
也许在这整个世界,只有莫辞一个人明白,兽人们的疾病来自于哪里,而她和伊恩的“幸运”或“诅咒”,都只是因为她坚决不肯吃那些发霉污染的食水罢了。
莫辞亲身体验了群体谣言的可怕,祝福派兽人毫不掩饰对她的垂涎,诅咒派兽人同样直白地表现出对她的敌意。即使她整日闭门不出躲在伊恩的小山洞里,那些高声的议论还是会穿过山石的缝隙,穿过兽皮帘子,一直往她耳朵里钻。
伊恩接受自己被敌视,但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对莫辞有分毫恶意。第一次冲突发生的时候,莫辞因为一直躲着兽人们,没能及时制止,是在伊恩带着鲜血回到山洞她才盘问出这场争斗的始末。
然后她便用尽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阻止伊恩再和兽人们发生争执。
她并非是凡事都忍气吞声的软包子,但是为了生命安全,她和伊恩不能在这种时候被逐出部落,他们无法独自在洪水中存活下来。
伊恩在小雌性的眼泪和对小雌性的恶言恶语中反复摇摆,最后被莫辞硬是拖拽进自己那个小隔间里,紧紧捂住他的耳朵。
兽人懂得了她的决心和为难,从那以后,他会选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再动手,然后坚决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谣言的泛滥大约也与长久的封闭穴居生活和糟糕的生活环境有关,放晴之后,阳光重新照耀大地,天空恢复湛蓝,那些不知如何喧沸起来的谣言,也在似乎明亮得能直刺人心的眼光下被晒化烤干了。
莫辞穿过山洞的通道,走到洞口能充分晒到阳光的地方观察水位,复杂的目光从各个小山洞里暗暗投来,却没有人再当面说什么了。
在炽烈的阳光下站了一会儿,莫辞很快就觉得皮肤发烫,也许已经被晒伤了。但她却舍不得回去,舍不得这样明朗饱满的阳光,在压抑潮湿的环境里生活了太久,她很怕现在的晴朗只是自己的大梦一场。
莫辞在山洞口多站了一会儿,她发现洪水退得很快,水位几乎是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按照这样的速度,几乎淹没了三分之一座山的洪水,可能会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就彻底退去。
她的估算很准确,在山洞里度过最为艰难但又饱含希望的两天之后,山底的地面重新露出,原本茂盛的草地变成了一片水乡泽国。
第一批外出捕猎的兽人出发了,伊恩也在其中。
外出的兽人们很快就带回了一些小型猎物,绵绵兔,五彩鸡等,每个兽人只获得自己猎物的一小块肉,剩下的由族长均分给了部落里的雌性们。
莫辞得到了兔头和鸡脖子,她没有动,准备把这些留给伊恩吃。
兽人把自己最后的口粮换成了给莫辞吃的果干,从那之后,除了莫辞连哄带骗投喂进去的几块零食和巧克力,伊恩几乎一直处在绝食状态。
莫辞不知道兽人们最久能坚持多长时间不进食,人类的极限大概是三五天,狮子猎豹等动物在野生环境中大概能坚持半个月,她猜兽人的极限也许处在人类与野兽之间。
伊恩已经绝食快半个月了,他瘦得几乎只剩骨头,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外出狩猎的兽人们陆续回来,却总也看不到伊恩的身影。莫辞抱着自己分到的肉块等在大山洞的洞口,每次有兽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就急着跑出去看。
在莫辞的一次次失望中,天色渐渐昏暗,她满心焦躁,觉得等待是如此漫长,而太阳落下的速度却又如此迅速。
在天光还剩最后一线的时候,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积水还没有彻底退完,从山坡到山脚的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塘池沼连接在一起,莫辞太过不安,顾不得这些,踩着泥水跑了出去。
那个身影在注意到莫辞的举动,跟着加快了爬山的速度。
两个人在半山腰相遇,莫辞没有收住步子,一头撞进伊恩怀里,紧紧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