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翀如李淮山估计得一样,只用了不到十个时辰就整顿完毕,天亮时就已行军至桓城城下。虽然他明知道李淮山刚受了重伤,但他绝不会因此而怜悯。
怜悯这种情绪对于李淮山来说反而是一种耻辱,这一点,裴翀已然领教过了。
李壑已经被俘,李淮山重伤的同时又不擅长守城,无论怎么看,此刻都应该乘胜追击,想要攻取祁野郡的话,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那都是及其偶然的变数,可遇不可求。更多的时候,根据每支军队的实际情况,成败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
李淮山想起东海的渔民们在出海前,需要把一切可能遇到的危险都考虑在内做好准备。而自己此刻,就像是流着血在暴风雨里驾驶着残破的渔船,注定要被汹涌的波涛吞没,成为嗜血鲛鱼的腹中餐。
是啊,这样才对。李淮山望着逐渐逼近的黑色大军。这才是残酷的战争!
“停。”
裴翀一抬手,大军逐渐停在了原地。他策马上前几步,望了望城墙之上,又看了看城门,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他本是为攻城而来,带了很多攻城器械,但桓城却没有想要防守的意思。城墙上虽守着甲士,却没有弓箭手和守城器械,而城门竟也是大敞四开。在城门的正中,只有李淮山一人一骑,静静地立在那里。
“老将军!这是何意?”
“桓城,今日就由老夫一人来守。”李淮山也策马向前,与裴翀相隔不到百米对峙,“小子,你我上次的单挑还未结束呢!你可敢与老夫再战?”
“事出反常,裴翀,小心有诈。”云燕蹙起眉头。一人守城,这是何意?他们只隔了一夜就赶了过来,李淮山根本不可能有撤军的时间,二十多万大军一定还在桓、嵇二城驻扎。
即便主将重伤,但守城一般能抵御三倍于己的军队,有二十万人在手,饶是再不会守城的人也能守个月余,除非城内弹尽粮绝。但司伯嵩为了这场战争从民间征收了三倍的税,曜阳军的粮草不会这么快就耗尽。
真的太反常了。在摸不清敌人虚实的时候,最好的对策其实是回避。这若是以前,若站在城门口的是昭爔,他们肯定二话不说就撤军了。
“……若只有他一人,未尝不能会上一会。你派人及时探测四周,以防对方从后方或两翼偷袭。”裴翀简单交代两句,便向李淮山走去。
“驾!”“驾!”
两人似是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用力一夹马腹,战马撒开四蹄铆着劲儿奔腾,倏忽间两人身影交错,传出一声震耳的金属撞击声!
甫一交手,裴翀暗自吃惊。这大钺的力道和昨日相比并无分别,可李淮山失去了左臂也是事实。若是用了这样的力道,那创口还不知会被震出多少血来!如此这般,怕是要不了一刻钟,李淮山就要血尽而亡了!
他当真是用命在守城!可是……可是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呢!
“锵!”
长剑卡进大钺的缝隙中,李淮山与裴翀并驾,边较着力边笑道:“想不通吗?”
裴翀在他右侧,看不清他甲胄和赤色军衣掩盖下的左臂创口情况如何,只得如实回道:“想不通。老将军,我有一事得告知您。李壑没死,只是被俘,所以您不必以命相搏。”
“壑儿没死?”李淮山怔了怔,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他仰天大笑几声,又用力转了一圈大钺,震开了裴翀的剑。
“好!多谢你告诉老夫,这样老夫死时也可以少一份遗憾了!”
“您为何一定要选择死呢!”裴翀防守着他的攻势,“曜阳王暴虐狠毒,哪里再值得别人为他挥洒热血!老将军正直悍勇,何必要死守亡国之君,助纣为虐!”
认准一件事后,便不死不休,他真是拿这样的老顽固没辙。
“你说得对,他是不值得了,可放眼整个宗室,也无人有资格做王。若先王能有子嗣就好了……”李淮山神情悲凉,长久的阅历能让他看清更多的事情,故而在世道的更迭面前才会更加感觉自己无能为力。
他每挥动一次大钺,脸色就更差一分,汗水滚落进苍白的嘴唇中,留下满嘴满心的苦涩:“先王与上将军,就像是骤然点亮了万古长夜的孛星,璀璨得令人心惊。只可惜先王早逝,那君臣二人只能成为曜阳国陨落前最后的辉煌……”
“老将军!莫要再打下去了!您的伤……”
“小子,老夫将桓、嵇二城从你手上夺回之时,看到城内百姓安然无恙。你虽拔城,却秋毫无犯,也正是因为你没有奴役百姓,才使得老夫能将其轻易夺回。如果是把将士和百姓们交给你……老夫也能心安了……”
大钺的力道越来越弱了,裴翀即使看不见李淮山的创口,也知道他此刻怕是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了。更何况他这如交代遗言一般的口气,更是让自己心里泛起一阵苦闷。
“待老夫死后,你就进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