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三年前那个分明正值壮年却像个垂垂老者的病人。
林如海到底没放弃为新皇奔走,他殚精竭虑,数次涉险,终于把在两淮作祟的这些硬骨头啃了下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卫二人虽不在,这里面却还有卫二一分苦劳。
卫老侯爷以为自己痛失爱子,疯狂报复曾经暗害卫二的几个盗匪,里面又牵扯出许多官匪勾结旧案......蝇营狗苟,腌臜万状,总之,卫明决无意中帮林如海料理了不少旧臣,林如海也答应帮他找寻卫二,一来而去,卫林两家便有了往来。
云招未向林如海陈明卫赋兰变狗一事,只说他家公子陷入麻烦,一时难以抽身,需要林如海帮忙。
至于何事,云招不肯说,只希望林如海能尽快上京,与卫二相见。
次月,林如海以述职为由上了京城。
此行他只能待一个月,事发突然,也未能及时知会贾家,贾家自然也来不及为他准备屋舍住所。
于是,林如海只能住在距贾府不远不近的一个宅院。
而这院子,就是卫赋兰买下的,他租给林如海,还让云招理所当然收下了租金。
三月,花鸟齐鸣,住京六年的林黛玉终于能知道这天子脚下的繁华都城到底是何模样。
自林如海来后,林黛玉虽仍住荣国府,却也可以偶尔出府走动,每遇天色晴好,即便林如海忙于公事,也会遣仆妇接她去外院相聚。
比起亲人团圆,林如海更想她她多走动走动,大观园虽好,看三年总也会看腻吧?
林如海非常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于书海徜徉千万里,脚下的步子却实在走得少了,偶然听同僚提起薛家那个名唤宝琴的女儿,林如海便想着,让自己的女儿也见见大千世界。
远方胜地一时难以实现,近处总可以?
于是,在卫赋兰热烈推荐的京城名胜中,他选了天苍山。
直到登上山顶,只看到一座破破烂烂、全无看点的道观,林如海终于忍不住了。
“这个卫二,哄了老夫来,迟迟不见不说,还推这么个地方给我,到底有何居心!”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林黛玉发现,父亲总是说起这个人,或许是因卫二近来常与父亲通信,竟让她恍然有梦回扬州之感。
倏忽间,这个人连带着曾经的回忆,就这么回来了。
林黛玉默然片刻,捻起手帕推开尘封许久的门扉。
未见卫二之前,她就已经听说过这人,三清观,他曾在这里持戒。
林黛玉目光寸寸挪去,从墙壁到古旧神像,最后看着台阶上的斑驳苔藓,停留半晌,举步踏了上去。
林如海见此不由心下一惊。
林家虽是书香世家,可到他那一代,已比祖上落魄不少,入仕前他实在算不得一位正经显荣的高门子弟,因而看着这破破烂烂的道观,并不觉污秽。
可他的女儿却是从小被捧在掌心的。她的寝卧从来干净整洁,她向来讨厌污糟脏乱之地,更何谈去那脏乱里走上几步?
林如海忽而惊诧,忽而自责,又忽然愧疚难言。
闺女总说她在贾府过得好,可她当真好吗?为何......为何对这脏乱差的道观起了兴趣?
林如海一个凛然,对女儿这样的转变有些后怕,正在神思恍惚时,林黛玉忽然从神像台下捡起一个东西,转身笑问:“父亲,这是什么?”
林如海随之望去,那原来是一把戒尺。
竹子做的,看着年岁已久,上面已有裂痕。
林黛玉没见过这玩意,林如海便与她细细说来,料想卫二当年年纪小小就被送到这里,说不得,这戒尺当年或许还打过他手心?
也不知话头如何又扯回了卫二,林黛玉起初听得认真,听着听着,逐渐沉默,面上也没那么高兴了。
林如海便问缘由,“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地方?咱们走?”
林黛玉闷闷的,“父亲怎总提他,难道除了他,就没别的话与我说了?”
林如海一时哑然,又不明白女儿为何不悦了。
时隔三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闺女的心思越发难懂。
他不就是因这戒尺随口提了句么?
林黛玉撂下戒尺,擦着手,也不去逛后殿,转身便走,一股气堵在胸腔,以致于此后几日听到卫赋兰的名字越发地心烦。
而这因卫赋兰引发的无妄之灾不仅烧到林如海头上,还烧回了卫赋兰自个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