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赋兰看眼沉浸在粼粼镜面里的林如海,捏了捏眉心,忧心忡忡走了出去。
院外,林黛玉静静站在那儿,倒是两个丫头在前头同守门的小厮周旋。
卫赋兰出去时,林黛玉一眼望过来,平坦的眉心忽然紧紧蹙起。
她跌跌撞撞跑向他。
卫赋兰想去扶,又不敢扶。
因没顾及许多,跑得又急,林黛玉停步时,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卫赋兰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她额角鼻尖沁出的细汗。
林黛玉喘着粗气,眼眶里蓄起泪水,“父亲怎么了?”
卫赋兰皱着眉,出来走的那几步里,他本已打好腹稿,可此时看着林黛玉,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我说了,你要撑住。”
“你说。”
卫赋兰面色沉沉,像是要上战场慷慨就义一般,深吸口气,张开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如何非得见我?”
卫赋兰:!!!
卫赋兰睁大了眼,转身望去,只见林如海披一件青色披风踏出院门,举步从容,哪里还是不久前行将就木的模样?
林黛玉吸吸鼻子,越过卫赋兰急跑上前。
“爹!”
“都使唤下人告诉你不必过来了,如何还来扰我?”林如海微嗔,“案头上的公务积压了好些,原想趁着精神好,处理一二,不想你又过来。”
林黛玉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来,闻言面色微霁,软声道:“说好了一块儿用饭。”
“好罢,不过,客人还在呢。”林如海指了指卫赋兰,“你替为父送送卫二。”
林黛玉愣住,卫赋兰亦是受宠若惊。往日他见林黛玉一面,比登天还难,缘何这两日这林氏父女二人都转了性子?不防着他了?
卫赋兰犹恐林黛玉不悦,急忙拱手推辞。
可林如海始终坚持,林黛玉也不好拒绝。
横竖在扬州,在自己家呢。
卫赋兰被这天降的福气砸得头晕目眩,甚至忘了自个儿保命的镜子还在林如海处。林如海虽不知此物对卫赋兰极为重要,却也秉持君子气节,在卫赋兰临走前,将风月鉴递还给了他。
林如海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林黛玉带走,并提醒道:“卫二,你的镜子,稀世之物,可忘不得。”
卫赋兰这才明了,林大人还是在硬撑呢。
出府之路,二人并肩而行,林黛玉问道:“那镜子是怎么个珍稀法?”
林黛玉本非好事之人,只因适才她无意中瞥见这镜子,竟被一道白光刺中眼角,使得双眸隐隐发疼,心口也蓦地升起一阵滞涩之感,倒像曾见过那镜子似的。
卫赋兰摸了摸怀里的宝镜,“我说是仙家的宝物,你信不信?”
林黛玉笑起来,“纵是神奇之物,又有什么不可能?不过从你嘴里说出来,却得好好掂量。”
“唉,”卫赋兰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此这般,我想与你说的故事,都不好说了。”
“是什么故事?说说看?”
卫赋兰便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片水塘,还有一个仙女。”
林黛玉摇头:“这种梦你可不必说了。”
“唉,听我说完你再掂量。”卫赋兰继续道,“仙女在天宫太过孤寂,夜夜于岸边垂泪,却不知,她的泪滴落九天,落入水塘,搅得水塘里的蛙那是日日不得安眠。这蛙气不过,想上天跟仙女评评理。你说,他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底,有什么法子能见面呢?”
这故事当真荒诞诡谲,林黛玉却被勾起兴致,认真思考起来,须臾,她再次摇了摇头,“只能让那蛙换个地儿活着。”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卫赋兰接道,“你不认为地上的蛙能上天宫?也不认为蛙能找到仙女?”
“找到又怎么样?难道仙女从此便不会流泪了?”
“诶~”卫赋兰神秘一笑,“你忘了我说过,仙女为何垂泪了?”
林黛玉微怔,随即莞尔,“若你口中的仙女知道将来会有一只聒噪的蛙对她日夜吵闹,只怕再想流泪,也会忍着。”
说完这话,林黛玉立时闭口,一时分不出身旁这人是否将蛙自比,又是否将仙女比作了她?
卫赋兰见她面色几变,柔下声来,“其实,我知道你身边曾经也有这样一只......呃......”
“初一。”林黛玉接道。
“他很乖巧,不聒噪,他伴了我三年。”
骤然听林黛玉如此说起自己,卫赋兰胸口涌起复杂的情绪。
女孩眼中充满怀念,她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依赖他。
贾府三年,众人只知初一狗仗人势,总在给林黛玉添麻烦,殊不知,一直担心被丢弃的,不是狗,是人。
是他们眼中孤傲绝世的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