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女帝盯着冥渊璇泽那条硕大人鱼尾,知眼下不可感情用事,她强自冷静下来,半垂下金鳞刀,“方才因为忆起一些陈年旧事,是寡人失态了。寡人实在是没料到,堂堂魔尊,竟会选了一条下贱的人鱼来作自己的躯壳。不如这样,寡人为魔尊准备上好资质的修灵者,供魔尊挑选,保证个个都是心甘情愿的。作为交换,魔尊将你现在占据的这条人鱼尸身让给寡人,两全其美,如何?”“哦?请问女帝,你要这人鱼尸身何用?”女帝道:“这就不劳魔尊费心了,寡人自有用处。”
“这人鱼乃人鱼族最后一位王子,他临死前,与本座说了他人鱼一族与你祈桑池女氏的恩恩怨怨。池女氏所出女子,身有奇异资质,可将金之灵力的力量倍化,然作为代价,你们的寿命极短,二十岁后须以人鱼族的尾骨心入药续命,十条人鱼一罐药,一罐药续三年命。可对?”
女帝握刀的手指一紧、关节泛白,这老不死的冥渊璇泽,竟直接将祈桑皇族的秘辛说了出来!女帝尽量心平气和地答道:“没错。魔尊活到这个岁数,所知果然甚广,既已清楚,何必磨磨蹭蹭?”
“哈哈哈!爽快!”冥渊璇泽抚掌愉快大笑,转头问惊呆在一旁的八池琼生道:“如何?你可听见你母亲的话了?你的宝贝人鱼如果落在你母亲手里,可是连个全尸都不能保了。本座还记得你对本座放的话——你不信他已魂飞魄散,你要将你的阿脊给找回来。那你就跟你的母亲说,你不同意,你不同意她毁了这条人鱼的尸身给自己续命,你要用她的这条命来换你心上人的一线生机。”
“我!这——怎么可能、不、不是真的——怎么会这样?”八池琼生急促地喘息起来,绝望地问八池黎鹰道:“母后!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不是说进贡人鱼只是祈桑皇室代代延续的祖宗规矩,作为曾经人鱼一族进犯过祈桑的惩罚吗?”
八池黎鹰静静回视自己最宠爱的幺子。那纯净的天真的模样,让她想到东南角尽头的桑碧海湾里那张温暖的珊瑚礁石床。让她想到在五彩缤纷的水底,那条人鱼的星辰般的双眼。那是一条下贱的人鱼。却又是她孩子们的父亲。那是一条和她温柔缠绵过的人鱼,却又在不久之后被她亲手活剥。无数次的、熟悉的恶心感,又冲上女帝喉间,她有一瞬间几乎站立不住,金鳞刀跟着主人晃了晃刀尖。
八池琼生的脑海被无数惊惶的问题包围,他对母亲喊道:“他是骗我的对不对?为何我从来不知池女氏的女子有此绝症!为何你从未告诉过我!为何我总是什么都不知道!”
八池黎鹰红唇勾了勾,柔声反问爱子道:“告诉你?然后呢?让琼儿无法心安理得享受这富贵多福的日子吗?让琼儿在忧虑焦愁之中为自己的毫无助益感到自责和沮丧吗?母后既决定要宠你一辈子,就不会让丝毫烦心事打扰琼儿!”
“那大姐、二姐、三姐呢!难道——她们、也是如您一样有此、此种怪症?”
“自然,你的姐姐们,也都逃不开。这是我们的命运,血统纯正的池女氏女子,都身有异能,能倍化金之灵力的攻击术法,同时也身负绝症——更要担起整个祈桑的祸福兴亡!不过你的姐姐们也都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们的小弟弟,想必也是懂寡人的苦心,她们都疼你。呵,我们池女氏的女子,向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强者!不屑于向旁人诉苦以求开解!更不屑于躲在男人们身后自怜!你不是一直都奇怪你二姐的身体都很康健,为何忽然间就垮了,药石无救,命陨于三年之前?因为,你二姐,她把自己的药让给了母后啊。”
“什么......二姐她不是因为除妖......”八池琼生难以置信地呆望向母亲一张一合的唇,对方嘴里的每个字突然变得费解。
“寡人还记得双儿临死前对寡人笑着说:‘母亲,我曾经以为自己很羡慕琼儿,从小到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做母后的心头肉掌中宝,无病无灾,逍遥自在。然而现在我好庆幸自己不是他,若我是他,在母亲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只有无能为力啊。’琼儿,母亲这些年,于你的姐姐们心中有愧,但于你,母亲自问,已给了太多太多。母亲从来也不曾问你要过什么回报,所以今日,琼儿你必不会忤逆母后的意思,不会置母后性命于不顾,不会置祈桑国祚于不顾,对吧?”
八池琼生的视线不知不觉中已经模糊,口中阵阵发苦,他转身望向冥渊璇泽的方向,他的眼底映入的是一条叫做阿脊的英俊人鱼,他记得他们初遇在净晴城海边的下弦月之下,他记得自己被一只车鸟青的利爪掀至海浪之下时,一条巨大鱼尾将他自惊恐万分中托起,月光下那些闪烁的鱼鳞清晰又迷幻,一双强壮的手臂护住了他,然后他看见这张脸,这双眼,有湿漉的温和,也有冰冷的哀愁,像一个很深的渊,在他见到的第一眼时,那美丽的深渊就吞了他的魂。“你真好看。”他听见自己冻得发抖的声音说,“你千万不要靠近海岸。岸上的人会把你抓走的!”那深渊似的眼望着他,然后笑了:“你不就是岸上的人。不抓我走吗?你叫什么?我叫阿脊。”
阿脊。阿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