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温意嘉的死,像青天白日里突然的一阵阴云,一时也是激起了不小的浪花,可那浪花也只是小小的一朵,不过数日以后便被淹没在了后宫浩瀚的汪洋中。等到明妃的丧仪均已料理完毕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里的天气了,那永巷上的风一阵凉过一阵,一阵燥过一阵,把长安的天都吹得灰白了些许,天上偶尔传来一声声嘶哑的悲鸣,有一下没一下地从四方天空的边缘处荡过来,再散开去,成了未央宫里最响亮的声音。
许是因为那日的落水让寒气再次入体,又或许是因为温意嘉的死给了昤安极大的触动,她的身子很快地就孱弱了然下去,一连几日地卧在榻上没力气起身,一来二去,扯去了王珩不少的关心和忧虑。昤安也因着身体的缘故不再往庭院里去摆弄花草了,只在腿上盖着一块软软的妆花缎小棉被,慢慢地在自己的屋子里用父亲的字帖练着字。
偶尔,妤妃陈祈鸳会过来闲坐片刻,也不多说什么话,只静静地陪侍在昤安的下首,手里拿着细细尖尖地绣花针,慢慢在滑如牛乳的丝缎上绣出满篇的浅色的木槿花来,鹊脑舒香之间,只探得岁月浅浅划过。
这一日,祈鸳也是坐在晗元殿偏殿的绣案前,静静地调弄着手上银白的丝线,忽听昤安在书案之上轻轻笑道:“写了这些日子的字,字没什么长进,倒是浪费了这么厚一沓子宣纸,真真是辱没了。”
祈鸳将线慢慢穿进针孔里,宁和笑道:“娘娘的字是大师手笔,臣妾瞧着那些字已然很好了,是娘娘精益求精,看自己的字也越发不满意了起来。”
昤安放下笔,对祈鸳笑道:“说到底,也不过是长日里无聊,又怕到院子里再染了寒气,所以只有写写画画地打发时间罢了。”
祈鸳抬头,看昤安面上的神色依旧是倦倦的,不由得担忧道:“娘娘调养了这么些天,怎么还是觉得身上不爽快吗?”
昤安低头,淡淡笑道:“无妨,体寒怯弱的老毛病,早就习惯了。”
祈鸳放下手里的针线,慢慢拿起身侧的青花盅,边往嘴边送去边道:“老毛病最怕积攒,还是要好好调理才是,”她喝一口茶水,忽而叹道“听刘公公说,这些日子陛下的精神头也不大好,总是心悸烦闷,每日的膳食也吃不上几口就撤了,原来身上的咳喘弱症也有复发之状,臣妾在一旁听着,真是担心。”
昤安心里知道,王珩自大兴寺修建以来就日夜操持着,一时要担忧河西的事情,一时又要照顾山东姜应的起义,一时还要关心西南与南越国的战局,早已经是心力交瘁。王珩心性强,每每勉力劳顿,身体的底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松散,现在因着昤安落水意嘉自裁一事,他更是忧思过甚终日惦念,一时把身上的那些症候都浅浅地激了出来,终日咳喘不止食不知味,昤安见了也觉得忧心,却无从宽慰,只能偶尔陪着说笑两句,来解解王珩身上的病痛。
昤安思忖着,幽幽叹道:“恐怕是明妃自裁一事在陛下心里落下病了,到底多年夫妻受宠多年,怎能没有几分情意和伤感在里头呢?只怕明妃那日自裁前的一番话,是真真说到陛下心里去了,所以几番思量之后,陛下到底是给了明妃体面,并未褫夺封号废为庶人,还给了她妃位厚葬的哀荣。”
祈鸳也不免垂眸叹惋:“从前臣妾总以为,陛下宠纵明妃,是因为明妃母家的权势,如今想来,许是也不尽然。昔日的明妃活泼明艳,亮烈纯真,到底还是记忆里的旧人,总是比现在好得多。只是委屈了娘娘,说到底,那明妃还是害了娘娘,不过如今人都死了,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昤安默默良久,方流露出叹息一样的目光来:“是啊,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呢?”0一时之间二人皆沉默了下来,只有那香炉之中的鹊脑香尤自安静燃着、绕着,散散漫漫地往天上窜过去。
时光如此长日摩挲下去,倒也清净了些许,但与后宫的清净不同,前朝的风云却是越发的诡谲起来。山东的姜应虽是耕农出身,胸中却甚有些胆识和谋略,一路带着自己手底下的起义军从山东的巡抚府衙开始一路向四周厮杀,短短侍卫一个月间就在大半个山东招揽了起义军万人有余,声势浩大如钱塘之潮水,乌泱乌泱地往山东各府州县扩散去,直弄得山东和长安皆是人心惶惶。华北那一带受暴雨之困的百姓们听闻了姜应的起义军的勇猛得意,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近日来难民出手围殴官吏的事情频频发生,官吏们在接头捕杀难民的次数也一次次多了起来,直弄得是愁云惨雾怨声载道。
凉风萧飒秋意迟暮之间,王珩看着自己案头那一本本奏章,心痛之余,杂病更甚,每日都要服用极重的参汤,还要孔真为他施针过穴来提神补气,绕是这样,他也是终日心力交猝,终于在庆业十四年十一月里长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根白发,且日渐增多起来,他也只有对着昤安和刘苌的时候才会苦笑着看着镜子里自己银丝一样混杂在乌发里的白发,轻轻苦笑道:“人还未老,华发已生,果然,连这时间都走到朕的前边去了”。
与此同时,原本御林军的左右统领之一的左统领刘玺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