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1 / 3)

凉月如银盘一样冷冷地挂在授章殿屋檐的棱角上,投下淡漠的丝丝光亮,那戗脊之上的吻兽都成了黑乎乎的一粒,分不清哪个是龙哪个是凤,只有最前头的凤骑仙人还能隐隐辨出些许模糊的轮廓。月色下的授章殿失了白日里的华彩和肃穆,只剩了无数神秘而巨大的影子,似一个黯淡而沉重的怀抱,只有最最明亮的月光才能丝丝缕缕地渗进去。授章殿的正前方有一个以白玉为栏围的硕大的花圃,上面雕刻着牡丹、蜀葵、茑萝、碧桃等吉祥图案,其间种了一大丛的海棠花,点在厚密的枝叶只见,煞是明媚动人。此刻月光不偏不倚洒于花圃之上,似点亮了一地的星星,更显娇媚妍丽之色。

王珩就站在这巨大的花圃之前,被月色勾成一个颀长的影。

刘苌从暗处缓步上前,对着垂首的王珩低声道:“禀陛下,携芳殿娘娘没了。”

王珩轻轻“嗯”一声,仿佛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他头也不回,淡淡道:“吩咐礼部,贵妃尉迟氏,久侍宫闱,温良敦厚,雅达六宫,端孝和睦,更有生育公主之荣,遂追尉迟氏为忠悫皇贵妃,为显其容光,特让司徒启亲自操办其后事,务必隆而重之。”

他淡缪的口气就和眼前的月光一样凉薄,可就在一瞬之间,他的眼中又囤满了温软而疲惫的笑容,对着身后浅浅响起的脚步声笑道:“你来啦。”

刘苌亦俯身行礼,口中道:“皇后娘娘长乐未央,千岁金安。”

卫昤安款款上前,并不直接看王珩,而是望着摸不着边际的月色,淡淡道:“陛下终究还是给了她身后的哀荣。”

王珩的眼神不知寄往何处,里头尽是倦意和惘然:“她是妧儿的生母,为了妧儿,她必须死得光荣。朕的掌上明珠,绝不能因生母而蒙垢。”

昤安点头,那语调莫名其妙地沉重起来:“是啊,到底是有女儿,不同于那些未曾生育的妃嫔,生前死后,陛下都不得不给她些面子。”

王珩听昤安语气之中有隐隐的忧愁之意,早已猜出了其中原委,他也并不意外,转过头看着昤安,道:“她都告诉你了?”

昤安愣神片刻,终究还是释然笑道:“那不重要,迷药也好寒汤也好,对臣妾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王珩凝视着昤安眼中沉甸甸的倔强,内心怅然不已:“朕记得……你很喜欢孩子。”

听王珩如此说,昤安的眼里便有三分的怆然,仅仅一瞬,又淹没不见:“天下女子之多,臣妾不过蜉蝣一粒,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之事,少臣妾一个又何妨?”

王珩听闻昤安此语,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眉头也渐渐皱起来:“阿昤,很多时候,朕很想保护你,可又暗暗怀疑,你刚烈坚强如此,又是否真的需要朕的庇佑?其实……你不必如此,哭闹一番,朕心里反而好受些。”

昤安无声无息地笑了,眼底有隐隐的泪光浮现:“陛下心里也明白,哭闹,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是木已成舟,不可追溯了。”

王珩垂首沉默许久,终于低低问道:“那日……那日你在授章殿内对朕说的那些话,究竟是计划使然,还是你的肺腑之言?”

昤安和王珩都不曾忘记,那日,刚刚得知卫仲松死讯的她是如何气急败坏又如何疾言厉色地奔向了授章殿,又是如何在王珩面前说出了那一番让两人之间如蒙冰雪的话语,纵然这是昤安除掉尉迟贵妃的步骤之一,但多少个日夜,王珩仍旧不免暗暗揣测又暗自不安。他不知道昤安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倘若那是假的,那卫昤安未免也太过老辣和精明,竟在得知父亲死讯的一刻钟之内就盘算好了如此巨大而缜密的计划,但倘若那是真的……

“您一面怜悯这臣妾,一面却也提防着臣妾,难道臣妾说错了么?您对臣妾的信任和器重,当真廉价!”

“您偏心臣妾,爱护臣妾,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还怕臣妾有朝一日倒戈相向呢?”

“何时开始,连活着都变成了一种错误?天下之大,就容不下一个卫昤安和一个小小的卫家么?”

利斧之言,言犹在耳,声声不息。

昤安久久凝视着王珩,想从这个帝王身上捕捉到一丝滚烫的烟火气息。最终,她也只是惘然一笑,道:“自然是肺腑之言,臣妾是大梁的皇后,却也是卫家的长女,家人生死之际,自然是那个卫家的长女在与您说话,”她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呼出,方继续道“不过,日后,那卫家的长女便已经死了,作为卫家的女儿,我恨过了,哭过了,怨过了,更疯过了。从此以后,在陛下面前的,将永远是大梁的皇后。”

王珩窃窃一笑道:“阿昤,若是皇后那样对皇帝说话,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他含着温和的笑意,“可偏偏是你,无论如何?朕也对你怨怪不起来。”

昤安靠近王珩,感受他绵软的呼吸声:“臣妾不愿欺瞒陛下,臣妾确实在极怒极悲之时嗔怪过陛下,也怨怼过陛下,不仅仅因为您是陛下,而是因为,臣妾将您视作知己盟友,若在这摇摇深宫之中,陛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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