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中秋,天气依旧热得不像话,街边绿叶花草一动不动,半点凉风都没有。
陈家院内,热浪从门口一股一股的扑入,一男子苟着腰跪立在堂前,背部已经汗湿,脸色发白,额上沁满了细细的汗珠。
陈荣玉坐堂上,眉头紧皱,腹中有万般无奈,也想狠狠的将这堂下人怒骂一顿,话到嘴边,却像卡在了喉间,只有一声叹气,他说:“你回去吧,蕊儿不会见你。”
周予初又磕了一下头,哽咽道:“爹,求您再让我见她一面。”
陈荣玉不忍的闭了眼,但还是说:“蕊儿不想见你。”
周予初说:“爹,此事完全在我,如今已经酿成大错,我不会为自己狡辩,但我会尽全力去弥补,不会再让蕊儿受到伤害。”
他说到伤害,陈荣玉想起那日情形,如今蕊儿还在卧床,他悲戚道:“你可知前几日,蕊儿吞金……差点……,先不说蕊儿也不要见你,我亦不敢让你见她!”
他的话如一声惊雷,周予初脸色煞白,径直跌倒在地,眼中热泪顿时滴落下来。
唐思几人进门时,正见此景,那周予初满脸的鼻涕泪水,靠着堂内红柱失声痛哭。
这日江寻早早的到驿馆寻她,说是他打听到这陈家女婿因私德有亏,被同僚举报,将要丢官了!他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也是不嫌事大。
当今天下重伦理,对在朝官员更是要求严格,礼教纲常,皆有法度,周予初若是要纳妾,或是养着一个外室,他人打趣几句年少风流,也就罢了。如今这外头的女子竟大了肚子上门,逼得主家正妻出走,他平日里虽不树敌,但年纪轻轻就已任了承务郎,多少眼红的盯着盼着,好容易抓到了黑点,有心之人稍一打听,就得以从中做了文章。
唐思听罢,略一琢磨,原不愿插手人家的家事,但此事不小,丢了官职那可再无回头路了,现下也不能当作不知情了,心下把江寻骂了一顿,拉着他匆匆赶来陈家,便见眼前一幕。
江寻最是看不上这种人,他嗤笑一声,道:“如今挡了你的前途,才知要悔过,背信弃义之人,何必再装。”
唐思亦是十分不耻,深情款款的热泪掩盖对口中挚爱的背叛,她忍不住冷笑。
陈荣玉说:“不知公子所言是何故……?”
江寻自顾自的找了个椅子坐下,说:“自是这个负心汉,被人一纸诉状告到吏部,丟妻忘恩,也配做我朝的郎官吗?”
陈荣玉一口茶呛在喉间,忘了咳嗽,急急走到周予初跟前,说:“他说的可是真的!?”
周予初只麻木的点了点头,恍若不闻,他趁此拉上陈荣玉的袖子,依旧哭道:“爹,我是一时被猪油蒙了眼,如今我知错了,我不能没有蕊儿,求您让我去见一下蕊儿,我实在担心她啊!”
“爹,只要蕊儿能原谅我,什么功名不功名,官职不官职的,我都不在乎,我不能没有蕊儿,我不能没有蕊儿啊!”他涕泪俱下,直朝着陈荣玉猛地磕头。
陈荣玉忍不住甩了袖子,指着周予初气的脸色发青,语气颤抖道:“你——你糊涂啊!”
蕊儿和予初,哪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闹的这般地步,一个自杀未成,一个功名将无,他急火攻心,险些站不稳,丫鬟忙上前扶住,又灌下几杯茶水,堪堪顶下了。
周予初已不再哭了,只靠着柱子,双眸中一片空荡,似是丢了魂。
堂内一时沉默,无人出声,连蝉鸣都停了下来,安静的可怕。
良久,陈荣玉淡淡开口:“你走吧,你此刻要见蕊儿,只会更刺激她。”他老了,折腾不了了,疲倦从脚底涌上了头顶,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是使得上劲的,说罢,便转身回了里屋。
周予初呆楞在原地,看着陈荣玉不知何时开始竟像有了许佝偻的背影,那不只是陈蕊儿的爹,也是他的爹,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半晌,他扶着柱子又跪回了堂下,耷拉着脑袋,看不清脸上形容,背影倔强,像是要跪到陈家父女原谅,才肯罢休。
若是陈蕊儿松了口,纳了外头那女子进门做个妾室,此事能解释得一句半句,他那郎官或许还留得住,顶多受几句蜚语,被人议论些个。可他这副样子却像是真心悔过,连寒窗多年苦读熬到今日才有的功名,都丝毫不在乎了。
唐思一时百感交集,既做错了事,如今再做任何弥补又有何用,撕碎的画,再巧的能匠也无法还原。转头和江寻正对视上,他亦是眸中闪烁,难辨情绪,几人默默出了院子。
……
晚间凉风袭袭,吹起屋内的帘幔,铜炉轻烟袅袅。
窗台下小木几,唐思正坐着纳凉,这几日秋老虎实在迅猛,白日里日头盛时,在房内摆着冰块,也无济于事,一天里也只有这些个时辰,能感受到一丝丝凉意。
中秋将近了,约莫再过个十来天,她便得回去陪阿公阿奶过节,现下陈家还是一团乱糟,面粉的事情没有着落,不知要等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