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比戏剧残酷,不止十分。
我们在社会的熔炉里攀援附会,饱受折磨,或哭或笑或喜或悲。攒不了几枚铜臭,跨不过该死的鸿沟。
艺仰止从北大荒一路逃离而来。初闻这所南方小镇的莺语频转,初见和北方迥异的桃花白面,浅尝爱情酸甜的她真就以为自己来到了世外桃源。
她开始执拗地相信琼瑶剧本里面的爱情童话,夫权或许真的可以成为逃离父权的方法,爱情也可以是治愈原生家庭的灵药。
她那时过年天真烂漫的好日子,嘴角扬着放不下的笑容,她甘心为了丈夫放弃自己的事业和理想,蜗居在暗不见天日的几十平小居,相夫教子,岁月磋磨。可是最终却被爱情背刺,被道德伦理绑架,永远地禁锢在了这座南方小镇。
她后来给女儿看自己腹部丑陋的妊娠纹,小腹再也减不下去的囊肿。
“你爸爸那时候跟我说咱家没钱,做不了产后护理。生完你以后,我的内脏就一直没有复位,后来成了肚子上怎么也减不下去的‘游泳圈’,他又嫌我丑。”
她抓着女儿的手,眼眶里是止不住的热泪。
她轻轻地摩挲着女儿腕子上的青紫,脖子上的勒痕,脊骨处的圆规孔。
泣不成声。
“柯柯啊,从小让你一直过着没有爸爸的生活是妈妈的错,要是我们柯柯也有一个好爸爸,或许就不会这么容易被人骗了。妈妈以前也不该管你太严的,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呢……”
她抱紧了女儿,仿佛抱紧了年轻时的自己。
“我们女孩子啊,只能靠自己。父母不是退路,结婚不是退路,学历和能力才是自己最大的底气,只有经济独立了,才能灵魂挺拔。”
出走半生的漂泊逆旅,这是她最终得出的人生箴言。
天气阴沉,恍若我现在的心境。
我们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艺柯给我看她身上的疤痕,跟我说艺阿姨昨天晚上跟她说的话。
她低垂着眼睫边说边哭,瘦削得不成样子的肩胛一抽一抽,仿佛随时都要散架。
我把她轻轻抱在怀里,就好像拢住了一个即将消散的灵魂。
我把头放在她的肩颈处轻轻蹭了蹭,埋怨怎么四月份了天气还是这么冷,冻得我们打了那么多喷嚏,流了那么多泪。
艺柯是一个好勇敢的姑娘。
她最后咬牙拒绝了林叔叔的和解同意书,林潇正被带走的时候还在不断地念叨着“我爱你,”可是他对父母的爱都罔若未闻,又怎么分心去在乎另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姑娘。
是时天清阴,力气勇奔骤。
蚁穴虽小,也溃千里堤坝,更何况是三年来留下的无数千疮百孔,只稍你走进一瞧,便轻易可见里面流出的脓水。
大势已过,便是无力回天。
校长经不住一波又一波的举报浪潮,甚至于周局长也顶不住舆论的压力。匿名举报的纷至沓来,掀开了林潇正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林叔叔多日奔走劳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警方执法人员带走。
在这个档口上,最不希望出事的自然是清川一中。优录考试在即,又正是各大高中招揽人才之时,出了这档子丑闻,先不说影响学校名誉,就是今年报考的学生都可能受到影响。
因此学校当机立断地发布了相关通告,又召开了年级大会,作为年级主任的老田和身为班主任的老杨自然是免不了一顿批评,只是这顿批评不论是下达还是落实都不实在。
毕竟,如果不是多方机构人员的从中斡旋,区区一个林潇正又何德何能兴风作浪到今日?
巴掌大的清川市,资源和人脉被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所覆盖,一批又一批新建落户的楼房少不了机构人员的分红,分数线刚刚够上普高的林潇正能够堂而皇之地坐在七班学习自然也少不了多方人员的“照拂”。
我们只掀开了成年人纷繁复杂利益链的一点注脚,我们面临多方利势力拉锯在劫难逃。
挨了批评的老杨在班上发表过一次不满,他指责我们将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不论是年级组还是校方都难收场。余涵则是直截了当地反问:“那杨老师是想看到您自己的学生被活活打死吗?”
他没有再说话,也不敢再回答。
他从自己切身利益出发,涉及金钱,事业,人脉,也和职业操守毫不相关。
他切实遵守了清川市上不了台面的潜规则,也在淤泥里面发现自己终于腐朽,为蠹虫供给了新鲜土壤,却还在为两个儿子的未来发愁。
该死的生活用生存绑架了我,但我却对他的勒索甘之如饴。
我们是斯特哥尔摩。
是夜。
趋世之士驰竞浮华的盛大落幕,也是满池繁星闪耀之时。
没有高高的谷堆,我们听吴清嘉说自己的故事。
生命有无数种疼痛的模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