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晴跟着卫兵一路行走,竟然毫无阻碍的绕到了先前进不去的高台内侧,极其贴近正在举办宫宴的正殿,还能听见器乐表演的丝竹声。
“您从前边进去就好,我会在这里等。”
卫兵停在一条小巷的前侧,回头为她引路。那巷子不宽,大概也就能并排走两个人,没有任何特殊的装饰,铺路的砖石被磨得格外光滑,看得出是常有人通行。
能在秦皇宫里通行无阻,还这样肆无忌惮的邀约会见他人,想来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就是那位传奇的从商政客,吕不韦。
春秋战国是中华文明非常早期的发展阶段,不管是中央集权还是选官制度都非常原始,秦国又在商鞅变法之后重农抑商,对大商人打压的格外厉害。
他是商人中的翘楚,早年往来贱买贵卖,累积千金家财。有意提升自己的阶级,因此在邯郸主动结识了质子子楚,此后周转于两国之间,耗费千金助其回国认在最受宠的华阳夫人门下,最终协助子楚登上秦国王位。也是他于宫宴时以舞为引献上赵姬,嬴政的母亲。
在史书中记载中,庄襄王元年,吕不韦被拜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洛阳十万户,登相位后,他模仿战国四公子,招致天下志士,食客多达三千人,令食客把自己所学所闻著写成书,汇集而成《吕氏春秋》。秦王十二年,嬴政恐其叛变,吕不韦遂饮鸩自杀。
洪晴编书的时候就思考过许多次,这样一个凭借眼光和手段跨越阶级位极王侯的大商人,怎么会出于恐惧服毒自杀,今日见到他这样在秦王宫中有恃无恐的安插人手,更确定了他的死因一定另有隐情。
巷子不长,稍微绕了两圈,就进到一个有些秀气儒雅的小院子里,四方形,中间一个凉亭,后有一面高墙,遮蔽着凉亭,也是一座气势巍峨楼台的背墙。
那个男人已经坐在亭子中等,一身素青色的衣裳,长发披散着,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丝酒气。
“洪姑娘,你受了伤,还辛苦走这么远的路,吕梁在此道个不是,望姑娘见谅。”
他用了未曾传下来的名,站起来身量很高,身形也漂亮,因为喝过酒脸色潮红,有些不稳当的倚着桌子低头揉自己的额角,看起来竟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
“您才是百忙中来见这一面,民女身份低微,劳侯爷费心。”
吕不韦身上有一种非常坦荡自然的磁场,令人下意识心生亲近之感,让洪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另一个人,赵夫人。他们二人尽管说话态势有所不同,但都带一种似乎看破人间等级秩序,超然于尘世的脱俗感。
若不是曾听闻过赵夫人令人处理嬴政时候那冷酷而妩媚的声音,又见过了赵夫人人前清水芙蓉一般甜软的样子,她也许会完全被吕不韦所掩盖的表象所欺瞒过去。
人总是这样,相信眼见为实。
事情兴许是如此,但人心不是。
“先过来坐吧,不必紧张,是我这样找你过来有些逾越了,太不应该。”
吕不韦还是那幅微醺的样子,摇摇晃晃的拿起玉壶给她倒茶,他手抬得很高,水流蜿蜒摇晃,却沉默无声的链接着杯子,没有溅出一丝一毫的水花,可见是用了最上品的工艺。
“谢过侯爷。”洪晴两步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面铺了绣银线的软垫。那绣品过于精美,她下意识的挑眉,又迅速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这男人装的一脸天真懵懂,嘴上说着不该逾越,却方方面面都做着逾越的事。尽管礼崩乐坏,这时候王侯私用王族规格的物品也是大逆之罪,他还专挑着在王宫里修建小别院铺张,一定程度上也算是胆识远超过常人。
“西院里常年没客人进来,怕是姑娘的床铺被褥也有些陈旧潮湿,住着可还满意?”吕不韦见她不喝茶,自己笑嘻嘻的抿了一口,问她些日常的事情。
“民女山野长大,本来就是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王宫里这样华美的物件过去见都没见过,能有幸用上,自然是满意的。”她的确没见过,秦朝的文物太少了,多是金玉器物,这些精美的绣品远胜后人的估计,若是能传到现代,兴许又要兴起一阵研究秦史的热潮。
“我想着,还是对你身子不好,差人给你换了一套。”吕不韦轻轻的笑起来,抬眼看着她,一双颜色极浅的瞳子,像狩猎的蛇。
“只是不知道小世子那样紧着你,会不会闹孩子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