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说的没错,第二天早上,村里长老就找到棚屋里来,问洪晴一个人方不方便,村里有个很好的青年尚未婚配,不嫌弃她曾经嫁过人。
她乖巧的应下来,说愿意见一见,不过要先收拾好房间,差不多傍晚前的时候。那长老大概以为她是个勤俭持家又能干活儿的,很高兴的答应下来,放了点儿生活用的东西就回去了。
“他在说谎,可是我听不出来。”
嬴政在旁边目睹了一切,他维持着乖巧的笑容,安静的听着他们讲话,时不时还要装作认同的样子,跟着点头。
等到那长老走了,棚屋的帘子放下来,才瞬间冷了一张脸,有些厌恶又迷茫的发问。
那么聪明的孩子,见过了多少大官贵人的虚与委蛇,听得出每一句假话,却被一个村里普通的长老所骗了过去,他自己都不能理解。
洪晴对于这些虚伪的商量也觉得疲倦,身处其中,很多感受都会变,嬴政的问询倒是让她想到了之前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她一直以为身处于权势漩涡的人会更擅长说谎,需要通过一个个的谎言去欺骗或是赢取利益,现在想来,反而是越普通的人越擅长说谎。
贵族终究是贵族,生下来便养尊处优,不需要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想说什么也不必畏惧旁人的眼光。除了礼法的束缚,他们几乎不限制自己人性中的任何部分就能活的很好,等到需要说谎的时候,那些言语都与内心的意志相违背,纯靠表面的演技去遮盖,的确容易出现纰漏。
平民就不同,他们的人生几乎没有任何的选择权,不论是收税,入籍,耕作,未来的发展,都掌握在其他人的手中。他们内心的思想和某些反叛的东西在出生的那个瞬间就被压制了,成长的过程中,进一步被世界所打磨压缩,与自己的个人意志越来越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个问题再也找不到答案,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自己内心所相信的谎言。
他们可以完全的骗过自己的内心。
想明白了,洪晴有些唏嘘的讲给嬴政听,他足够聪明,随口解释了几句,就已经懂了,若有所思的抱着手在房间里绕圈。
“你也不必觉得他这样错了,他越不在意我,后续我们走的时候,才能更自在一些。”
洪晴又换上了那身儿被桂花熏过的衣裳,吹箭藏进贴身的衣物里。昨天夜深,此十三又看不见,舟车劳顿她也累了顾不得多想,就随手系在腰带上,还好今天清早起来换的是别的衣裳,不然那长老来的时候可能就被发现了。
“若是成了,你真要嫁吗?”
嬴政看她随手收拾棚屋,没有一丝和往常不同的情绪,脸色越来越差,终于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
“当然,嫁人了你也一样跟着我,放心吧。”
“我不是担心这个,老师。”
他好像长高了一些,皮肤也白净了,走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用像最初那样高仰着头才能对视她的眼睛。当时切断的长发也已经长回来了不少,乌黑如墨,没有挽着,散在苍白的小脸儿上。
“你不想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吗?”
“怎么突然问这些?”这是洪晴完全没想过的问题,她只当自己是老师,引路人,谋士,守护者,也理所应当的相信着在嬴政眼里自己也是这样的角色。
“她是因为嫁给我父亲,才恨我的。老师你,不会有一天后悔吗。”
男孩儿的神色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是怀疑,冷漠,担忧或者是心疼,这些情绪似乎同时集中在他的脸上,却又被一层透明的壳蒙着,像是什么情绪也没有似的,他才九岁就有了这样的威仪,天生就是要做帝王的人。
“你怕我也有一天会恨你?”洪晴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直面着嬴政。
两人长久的对视,一句话也不说,无声的对抗持续了很久,直到黑毛球两人脚边绕来绕去,嗷呜嗷呜的叫着试图引起注意,嬴政才低下眼睛,轻声回应。
“对,有恨的话,继续跟随你就变得危险了。”
“所以你觉得,到底是什么值得我恨呢?”洪晴觉得自己的心脏非常的冷,周遭冷风呼啸,结着白色的冰霜。但这种冷并不源于对嬴政的失望或是寒心,反而是一种极端的理智和思考带来的。
“守护你这件事,是因为我选择了你,这是我跟自己命运的对抗,我希望能够通过你获得这场对抗胜利。杀人,骗人,嫁人,这些都是我达成目的方式,只要能达到就好,只要能成功就值得我感激。”
她知道是时候了,有些话必须要说。
“用人不疑,我知道你颇受挫折难以信任任何人,但那是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