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听不懂对方说的话,反而更好沟通一些。
洪晴比划了半天,那老人没听懂,看见她咿咿呀呀的便知道是个哑巴,身边又带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想来是遭了难,满脸心疼的看着他们说着听不懂的话,又叫了一些村民过来。
村里都是老年人,连个年纪小的孩子也未曾见的。一眼看过去十几个人,头发花白,瘦的骨节分明,穿着破旧的衣裳,却拿了好些米和粮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村里没有孩子,她们格外喜欢嬴政,想伸手摸摸他的脸,都要把手先在衣服上蹭一蹭。
“阿姐。”嬴政是不愿意的,又不能反抗,只能向洪晴求救。
可她在老人家眼里也是个孩子,正被扒拉着笔画各种新衣裳,隐约能猜出来那些意思。说她的衣裳太破旧了,让她换上新的。
村里连个主事儿的人也没有,两人被拉到这家塞一些东西,又拽到那家拿点被褥,直折腾到黄昏,一下子就多了两大包袱的行李。最初见着面儿的那位老太太把他们领到一个空荡的屋子里,示意她们先住着,就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嬴政还是很紧张,站在门后的位置不肯坐下休息,洪晴也不管他,从老人家们送的破衣裳里面挑了几件合适的,找了一个角落又支了几块木板遮挡,开始脱衣裳换衣裳。
“你这是做什么?!”他声音还有点儿尖,一激动听起来像被欺负的女孩子。
尽管知道村里的老人都是好人,但一路走下去,总会有人查回村子里,洪晴还是不准备张嘴说话,自顾自换好衣服走出来,白了他一眼,心想怎么活命都还没算计明白呢?还有空计较这个。
嬴政没有回头,桌板一样笔直的站在那儿,颇有一些正义凛然的气势。只可惜他身板儿太小了,站在那儿也就比窗户沿高一个头,身上的衣服又宽大,像个□□笼。
其实他也是个好带的孩子,洪晴心里想,她之前一心想在史学界混出个地位来,从头儿就是奔着孤独终老去的,没想过养孩子这事儿。
她不喜欢小孩儿,一想到孩子哭闹,上厕所不能自理,又非常脆弱,她就觉得烦躁。
但嬴政这么大的孩子刚好,已经懂事了,什么都能自己做,还正好在长身体的时候,伤口都好的比年纪长了快一些。他腿上的伤在森林里就好的差不多了,那伤口已经愈合,也就不怕感染。
进村前怕有人发现他受过伤,还特意扯了破布把两条腿都绑了起来,眼看要入夜,怕影响他的发育,洪晴上前替他拆了两条绑腿。
“你动我之前,能不能出声表示一下。”他坐在桌子上,两条腿都碰不着地,却一脸严肃的跟她商量。洪晴一歪头,把拆下来的布条整理好放在边上,相处了这么多天,嬴政已经基本能看懂她的意思了,知道她在问为什么。
“不能习惯突然有人碰我这件事儿,这很危险。”他从来不说自己经历过什么,但行为上每一处都彰显着过去日子的险恶。可逃避触碰从来不是办法,甚至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示弱。
在史书里记载的那些短暂的文字中间,嬴政从来都是一个骄傲的,自大的,冷漠而理智的人。尽管她不认为一个孩子的软弱有错,但时间太紧了,如果要在四年内登上王位,并且在深宫里活下来直到掌控真正的权力,那些细小的破绽就要尽快改掉。
洪晴伸手向着嬴政的小脸飞速的出拳,他躲避的很快,洪晴收力停住的时候已经偏开了鼻尖,她拳头对着柔软却干黄的脸颊。
他生气了,眼神又恢复了那种阴郁而冷漠的样子,死死的盯着她,两个人僵在那儿一动不动,她把手挪到嬴政鼻子底下,用嘴唇不出声的说了一句。
“闻。”
味道是总是被忽略的一个重要的线索,特别是战国时期条件不足的情况下,沐浴变得非常艰难,人的身体上就会有长期积累的汗味,或者说是一种人的臭味儿。
这是没办法的事,条件有限。但这也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越是潜伏的刺客和埋伏的暗刃,越没有机会去清理个人,想要判断周围的环境,嗅觉可以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嬴政吸了吸鼻子,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阴狠的眼神慢慢的收了起来,又回到他日里的麻木和默然。
了解是相互的。洪晴也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行为的原因,并且不生气了,就收回手。
闭上眼睛,轻轻的呼吸着周围的空气,这空气里有她安心的原因。
长时间没有住人的房间里面特有的灰尘味儿,远处田野里传来的青草和泥土味儿,她和嬴政身上的汗味儿,这些味道是熟悉的,让人安心的,他知道这房子周围是真正的空旷,所以才觉得安心。
他们不能久留,秦国的路还远着。
但今天的幸运也是真实的,总归能睡个好觉。